作者: 吳為秀

冬天就像一位老人，褪盡繁華，顯露本真。只需看一看冬天里的樹，你就懂了他。

最懂他的還是老漢。

陽光晴好的天氣里，回到老屋，靠在柴垛上瞇著眼睛，曬太陽。

太陽也是舊相識，熱情的擁抱，老漢激動得渾身發(fā)燙。陽光這杯老酒，老漢飲了一杯又一杯，直到酩酊大醉，腳趾頭都酥了呢。腋窩的一只虱子也醉了，跌跌撞撞地滾到胸口。老漢伸手一摸，拿到太陽下舉起來看，圓滾的虱子正伸展著舒適的肢體。狗日的，你倒美！老漢微笑著，又把虱子放回胸口，好歹是個伴嘛。

太陽走得也快，啪，被誰按了開關(guān)似的，夜幕瞬間垂下來了，黑色濃得伸手撥都撥不開。老漢拉了幾個疙瘩兜，在火爐里把火燒著。跳躍的火苗，把老漢粗糙的臉照得紅一塊黑一塊，像個妖怪。火燒旺了，老漢取下一塊臘肉，洗了，放在火上的吊罐里煮。咕嘟咕嘟聲，柴火燃燒時的噼里啪啦聲，頓時讓這寂寞的老屋熱鬧了起來，老漢似乎回到了過去——老伴在鍋臺邊炒菜，滋啦滋啦響，孩子們互相追逐著屋里跑到屋外，笑聲不斷，老漢呢，坐在火爐邊燙酒。

這樣的場景不會再出現(xiàn)了。

臘肉熟了，火爐邊的銅酒壺也熱了，咬一口滿嘴流油的臘肉，喝一口甘醇的苞谷酒，舒坦！

酒足飯飽時，摸一下土炕，溫度正好，加熱了的麥草，散發(fā)著麥子的馨香，老漢躺上去，鼾聲四起，一夜無夢。

冬天也是童心未泯的稚子呢，也許看這世界太過冷清，在人們睡熟的夜里，用手那么一指，簌簌，簌簌，無數(shù)個雪精靈涌出來，在天地間快活地飛舞。

一早醒來，屋里格外的亮，探頭一瞧，呦，好一個美麗的童話世界呀。

光禿禿的大樹上繁花壓枝，荒草坡成了巨大的玉石，枯萎的花枝又開出了瓊花，房子成了蘑菇房，凳子是蘑菇凳，一塊堅硬的石頭，也變成了耀眼的鉆石。一個小紅帽從蘑菇房里出來了，一蹦一跳的唱著歌去玩雪。爸爸媽媽也出來了，臉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他們幫著女兒做雪人。雪人戴著娃娃的帽子，圍著媽媽的圍巾，穿著爸爸的衣服，一家人圍著雪人轉(zhuǎn)圈，笑聲融化了天空中還沒落下來的雪花。一家人從沒有如此開心地在一起。女兒在心里說，感謝冬爺爺！

雪還在下，男孩終于鼓起了勇氣邀請心儀已久的女孩。女孩出現(xiàn)了，火紅的圍巾飄在胸前。男孩悄悄地伸出右手，一點一點地試探著，捉住女孩的左手，女孩的手指輕輕猶豫了一下，立刻回應(yīng)著，和男孩的手穩(wěn)穩(wěn)地握在了一起，雪地上留下兩行并排的腳印。

忽然，男孩看看女孩，女孩看看男孩，笑了。

女孩想起一句話：我想和你在雪地里走，因為走著走著就走到了白頭。

女孩莫名地流下了眼淚，她用力握了握男孩的手。

雪地上留下一串凌亂的腳印……

風(fēng)，冷冷的。

同學(xué)說，冬天的風(fēng)啊，就像后娘的手，說時，還有意看向英子。

放學(xué)了，英子第一個沖出教室，學(xué)校門外是她的后娘推著外賣小車等她一起回家。

回到家里，英子在臥床多年的爸爸身邊寫作業(yè)，后娘在廚房做飯。飯好了，英子的作業(yè)也做完了，后娘把雞腿給英子夾一個，給爸爸夾一個，自己撥點素菜，微笑著看他們父女倆吃。

英子說，媽，你不用接我，我知道路。

下雪路滑，我不放心，你爸也不放心。

爸只是笑，不作聲。

后娘伸過一只手，輕輕拈起英子臉上米粒，喂進自己的嘴里。

慢慢吃，吃完了在火爐邊烤火，陪你爸說說話。

外面的風(fēng)把窗戶紙吹得吱吱響，后娘起身，找來一件舊衣服夾在窗框上。

后娘側(cè)身睡在英子身邊，一下一下拍著英子后背。英子說，媽，我長大了。

你多大也是我的娃呀。

英子望著后娘的眼睛說，媽，你真漂亮！

外面的風(fēng)停了，天空中無數(shù)個星星，眨呀眨呀，眨著清亮的眼睛。

老屋旁的一塊荒地里，老漢弓著腰，一下一下挖著堅硬的泥土。種點洋芋也是好的，不能把地荒了呀。沒挖幾下，老漢覺得后背癢癢的，伸手一撓，脊背上潮巴巴的，有些熱了。老漢解衣扣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坡邊上一株白粉的野桃花。

哦，春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