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嚴春風

仲夏的江南，煙雨蒙蒙，水汽氤氳，梅雨季如約而至。晨起，耳邊是沙沙的雨聲，窗外遠山近樹籠罩在一片迷蒙清幽的意境中。

五歲的小孫子睜眼就說：“奶奶，下雨天早上就像下午！”他的下午顯然是指傍晚，孩子的表述也許不準，但是感覺最直接，不需要一個形容詞。接上妹妹和她比我孫子大四個月的孫女，我們一行四人直奔金山湖。

雨中的金山湖白娘子愛情文化公園薄霧彌漫，荷香清馨，游人不多。執一把小傘走走停停從容自在，比起烈日下游人如織，滿身油汗地在花前流連，我更愛這細雨微風清寂寥落。

進門左側就是西岸游船碼頭，一艘明黃裝飾的畫舫正在漸漸靠岸，這亮麗的色彩裝點了整片視野。遠處的對岸是金山寺的慈壽塔，掩映在繁枝茂葉中，一點不見寺院里山腰間蜿蜒逶迤的褚黃院墻。我喜歡那抹使人寧謐的色塊，可惜今日不見。從碼頭舉目遠眺，霧靄輕籠的水面幽幽泛出青蓮的色澤。

兩個孩子七嘴八舌地把自己所能想起來的荷花詩詞比賽似的往外倒，我一路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突然孫子大聲喊起來：“奶奶，我跟你說，這下雨就是水在回家！以前小河水被太陽曬啊曬，曬得受不了了就跑到天上，變成了白云，然后越來越多越來越重就變成了烏云，重得受不了只好落下來回到小河里，就是回到了家！”小孫子天真的話把我們和周圍幾個游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話音未落，一陣急雨掃過。這梅雨季的雨很是奇特，它們來去自如不受管束。倏忽雨借風勢密如珠簾，倏忽風攜雨去杳如黃鶴，但即使雨停也極少有太陽露臉，天始終是陰的。此刻，前一秒“潭面無風鏡未磨”，后一秒卻是雨落湖面朵朵花。雨點入水，無數的小水豆蕩起一圈圈漣漪，它們前赴后繼完完全全融進了湖水里，正如小孫子所說“它們回家了”。

雨聲中兩個孩子一人一傘，一粉一白，宛如兩朵荷花開在雨水浸潤中的木棧道上。這是一個脫離塵世清雅絕塵的世界。雨打荷葉清音繚繞，時而激越時而舒緩，洗耳清心。棧道兩邊是層層疊疊的荷葉，半夏的荷葉綠得鮮嫩恣意，生機勃勃。這滿池小荷大都是打著朵兒的，也有零星開放了的，依偎在挺拔清逸的荷葉下，溫柔嬌美欲語還休，又如紅燭滴淚飽含情思，真正是惹人憐愛。池塘中央有一朵白蓮亭亭玉立，出水很高，傲然盛開，霜雪似的輝光照亮了四周，比起紅蓮來更具一種清冷的神韻。在棧道上奔跑跳躍的兩個孩子也發現了唯此一朵的白蓮，歡喜驚呼起來。在孩子們的眼里一切都是新的。

人們在細雨中漫步，那雨線編織的紗幕輕輕擁抱著游人，也為每一片圓盤似的荷葉積攢了一顆顆晶瑩的水珠。妹妹忍不住彎腰扯動葉片，水珠直流滾落池塘，可是荷葉太密集了，遮住了葉底脈脈的流水。想起王昌齡的那首《采蓮曲》：“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那種舟行荷塘，撥開蓮葉尋找采蓮女的情景多么動人，比現在單純在岸上觀賞荷花有趣得多。

徜徉在柔如發絲的細雨中，讓自己整個身心浸沒在似有若無的荷之清芬里，真的是一種享受，就像在讀一首好詩品一杯香茗。炎熱退卻，喧囂與紛擾也跟著遠去，心靈像雨水中的荷葉，舒展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