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張軍霞

夏風微涼的傍晚，我坐在露臺的秋千架上看書，鏤空的籬笆墻上爬著滿架薔薇。風中傳來的，卻是籬笆另一側鄰居家兩個小朋友玩過家家的聲音。一個說："你的布娃娃生病了，我是醫生，要給它打一針。"另一個說："打針太疼，不好玩，還是我來當媽媽，做一鍋好吃的豆角飯……"

這對小姐弟嫩聲嫩氣的對話，把我的記憶帶回到了多年前的夏天。

故鄉的小村莊，誰家院子里夏天沒有一架豆角呢？母親做了手搟面，用鮮嫩的豆角打鹵，淋了芝麻醬和蒜汁，是夏天里全家人餐桌上的最愛。豆角帶給我的樂趣，不僅僅是美味，我和鄰居家的小娟和雷子，還常常躲在豆角架下捉迷藏。

那時的夏天，沒有空調和電扇，家家戶戶都備著大蒲扇。晚上熱得睡不著，大人孩子都抱著涼席跑到屋頂上，連在樹上棲息的小鳥也被驚醒了，在黑暗中撲棱著翅膀飛過。大人們互相打著招呼，聊著莊稼的收成。我們小孩子早就湊在了一起，比賽數星星，偷偷摘二奶奶家棗樹上沒有成熟的小棗，咬一口又嫌太澀，吐出來扔得遠遠的。玩累了，我們一個個枕著知了的歌聲進入夢鄉，夢里還在咂著小嘴甜甜地笑。

兒時的夏天，似乎沒有現在這么熱。中午，大人們歇晌時，我們往往又會跑到樹蔭下，繼續玩過家家的游戲。玩著玩著，口渴了，小娟就說："我家的水井里還鎮著半個西瓜呢！"在我們的慫恿下，雷子就躡手躡腳地跑過去，偷偷把竹籃從井里提上來，拿出西瓜，再把竹籃照樣放回井里，然后再躡手躡腳地溜走，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夏天在水井里鎮過的西瓜又涼又甜，我們吃得滿臉都是西瓜汁，隨手把西瓜皮丟在地上喂螞蟻。看螞蟻們磨磨蹭蹭，半天都搬不走一小塊，又覺得索然無味，轉身去尋找更好玩的游戲……

那時，娟子的父親在外地上班，家里條件比普通人家要好一些。有一年夏天，娟子的母親進了一趟城，回來時給她買了一條粉色碎花連衣裙。我還記得，娟子穿著裙子跑出來時，剛剛洗過的頭發被風吹著，那樣子就像小人書上的仙女一樣美！那時，村子里的女孩們沒有人穿過這樣的裙子，我嫉妒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雷子像小大人一樣，安慰我說："我長大了賺到錢，給你買很多很多的裙子……"娟子惱了，揮著拳頭追打雷子："你憑什么只給她買，不給我買？"

多年之后，我生活在遠離故鄉的地方。偶爾也回去，可從來沒有遇到過雷子，倒是有幾次看到她頭發花白的母親，說雷子常年在外地打工，家里有兩個孩子要養呢。小娟全家人從村子里搬走了，據說去了很遠的地方，我幾乎想不起來她童年的模樣了……

我不知道，在一個又一個夏風吹過的夜晚，小娟和雷子有沒有偶然地想起，當初我們一起走過的夏天。我只知道，那些天真、純潔的笑都已消失不見。真希望如歌手許飛在一首歌中所唱的那樣："我愿相信，時間倒退，記憶的最美，合起雙手，閉上雙眼，再許下心愿，在某一天，回到從前，讓他們都出現，當他們沒改變，讓時鐘停在，那年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