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在老屋中度過的。
老屋大約修建于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五柱”木結構穿斗房。1960年父親從祖籍地劉廣坪“沙石盤”搬來居住時,賣了家中的兩只老母雞和幾十個雞蛋,就從別人手中買下了這兩間正房一間偏房的三間老屋。
父親從朝鮮戰場復員回鄉后,當時的大隊書記見他當過兵,個性耿直,公道正派,又是共產黨員,有一定的組織領導能力,就安排他到另一個生產隊去當隊長。那時大哥才三歲多,自己走路下來的,二哥才幾個月,是父親用大籮篼,連同簡單的日常生活用具一起挑著來到了新家,幾年后才有了姐和我。
老屋坐南朝北,原主人姓羅,聽說,因為房屋當北風,“朝向”不好,吹散了老屋先前一家人,導致一大家子病的病,死的死,最終這家人成了“死絕戶”。
從迷信來說,這房子不能居家住人的,否則會像前主人一樣家破人亡。或許當初房價低廉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吧。
但父親從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他說,身正壓百邪,人不對怪屋基,牙不硬怪大米,全是封建迷信,牛鬼蛇神。或許是應了父親“身正壓百邪”的說法。從搬進老屋到我們拆除老屋重建新房的幾十年時間里,一家人從沒遇過大災大難,也沒患過大病怪病,弟兄姊妹幾人健康成長。著實給了那些在背地里嘰嘰歪歪,亂嚼舌根子人一記響亮的耳光。
老屋所在地是個院子,被人們稱之為“上埡口”,有四戶人家居住,其余三家都姓羅。雖不同姓,但關系處得非常好,很少為雞毛蒜皮的瑣事爭吵,誰家有好吃的,都會拿出來共同分享。一遇逢年過節,上下幾個院子的人都會相互走院串戶,大人們扯閑談吹牛,小孩們則踢毽子、打娃兒牌、跳繩、拉貓什么的盡情地玩耍,哄笑打鬧聲不斷,十分鬧熱。這種場面,是如今鄉村永遠再也找尋不到的了。
老屋前左側山梁上有兩棵黃桷樹,聽說是同院子的人栽下的。栽樹的人姓羅,是一個教書的老學究,魯迅先生筆下孔乙己類人物,古板、刻薄、迂腐,滿口的“知、乎、者、矣”,但我從來沒見過,其子女后輩文墨一般,甚至還有不能識文斷字的,也沒有一個人繼承他的衣缽。
常言,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好在他栽了兩棵黃桷樹,不但成了雀鳥的棲息地,也成了我兒時攀爬的好去處。取鳥窩,采黃桷葉喂牛,有次取了一窩喜鵲蛋,被喜鵲鳥罵了幾天幾夜,也由此挨了父親幾荊條棍子,讓我懵懂的心長了幾分“見識”。但在上世紀80年代后期的一場冰雪霜凍中,其中的一棵樹枯死了,的確讓人惋惜。
老屋旁有棵核挑樹,雖沒長出幾顆核桃來,但每到春夏季節,滿樹寬大厚實的葉片,卻成了我用來包裹麥子面粑的好東西。從樹上摘下葉片,用清水沖洗干凈,將面團揉壓成面粑,用核桃葉包好,然后甕在帶火舌的柴火灰里燜烤,待一定火候,面粑色澤變得金黃,吃起來香脆可口。至今,那口感味道極佳的麥面粑,仍讓我念念不忘。在生活困難年代,我作為家中的老幺,才享有這樣的“特權”,但逢家中吃面疙瘩,我必烤一個麥面耙。
老屋所處地勢較低,一遇綿雨天便陰冷潮濕,地面三合土起水打滑。加之房高只有4米多,無樓層,夏天太陽直曬在屋瓦上,室內溫度上升,悶熱難受;冬天瓦上結霜,氣溫驟降,室內寒氣逼人。盡管如此,一家人其樂融融,溫馨的歡笑聲時常在老屋里蕩漾。
老屋承載了太多的幸福和歡笑,完成了它既定的使命。上世紀90年代初,我撤出老屋搬到另一個地方建了新房。隔年,二哥在原屋基上重建,只是變換了房屋朝向,改為坐西向東。院子里的其它三家人都分別搬出了老屋,選址建了新房。老院子的宅基地上,只留下一些廢棄的殘垣斷壁,一幅荒涼破敗景象。
歲月流逝,風雨飄搖。如今,老屋已不復存在,早已消失在歲月的皺褶中,但他留給我的記憶卻是那么深刻和難忘,每每想起,總是充滿溫馨甜蜜的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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