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笠、蓑衣,幾千年來,一直受到文人墨客們的青睞。無論唐人張志和的“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宋代大文豪蘇軾的“一蓑煙雨任平生”,還是近代詩人蘇曼殊的“雨笠煙蓑歸去也,與人無愛亦無嗔”。這些詩詞,似乎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披蓑戴笠與農活無關,披蓑戴笠者也不是農民,他們閑適、安然、曠達。
其實,生活中的披蓑戴笠者,尤其是大集體掙工分的年代,哪個沒在田野里摸爬滾打?哪個不是風里來,雨里去?
那時,每個家庭,都備有斗笠與蓑衣。那種用竹篾、箭竹葉編織而成有尖頂的斗笠,和用棕片縫成形若大蝴蝶可遮風避雨的蓑衣,不用的日子,通常被人們掛在墻壁不顯眼的角落,只有到了雨天,或是搶種莊稼,搶收糧食,或是吆了耕牛去耕地,扛了鐵耙去搭田埂,才將它們請出來。
記憶中,披蓑戴笠的時間,一般始于一年中的雙搶。此時正是初夏時節,太陽高照,大地一片金黃,那些已經成熟等待著收割的油菜,將田野裝扮得分外豐腴。農人們當然不會放過這絕佳的搶收機會,他們在隊長吆喝下,拿了鐮刀,呼啦啦地涌進油菜田,這畦三五個,那畦六七個,彎腰唰唰唰地割起來。靠天吃飯的山區百姓,不敢懈怠,他們要搶在雨水來臨之前,將油菜請上岸,將稻田騰出來灌上水,以備栽種水稻。但老天爺多不領情,往往在油菜收割到一半或者更多時,一場大雨不期而來。驚慌失措中,農人們一面慌手慌腳地將已割下的油菜,摟到稻田附近的土墳堆或者空地上擺放好,一面急急忙忙地趕回家,找出斗笠與蓑衣,往身上一披一戴,又往田野趕。
披蓑戴笠的身子,自然不及先前方便,但到底擋住了風雨的侵襲。隨著風雨加大,濕漉漉的油菜,變得水汽淋漓,隨手割起一大把,往上一舉,油菜上的雨水,便四下飛濺,臉上、胸前、袖子上,立刻變得精濕。濕衣服裹在身上,讓人變得笨手笨腳,割油菜的速度自然慢下來,但他們不能停歇,那些扛著犁,牽著牛,前來將田的邊口踩扎實以防滲漏的男子,已在田邊駕起了犁鏵。他們只能咬緊牙關,讓雨水噼里啪啦地擊打在斗笠上,蓑衣上,恁是浸透蓑衣,打濕身子,他們也不管不顧,直到把一畦畦油菜收割完。
最糟糕的是,大家正專心致志地割著油菜,突然一陣狂風,那些戴在頭上沒有系穩固的斗笠,就像被一只神奇的大手,摘了開去,它們落在還沒來得及收割的油菜上,隨了狂風,向遠處打著翻滾,急得掉了斗笠的男女,張牙舞爪地直向它們撲過去,有時要追很遠,才能將它按住,沒了遮攔的腦袋,很快變成落湯雞,惹來眾人大笑。
油菜收割完,雨水開始多起來,常常停歇一天半天,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來。農人們卻不能閑下來,他們要耕田,要搭田埂,只得重新披上蓑衣,戴上斗笠,赤著腳,綰了褲管,或是扛了犁鏵牽了牛,或是扛了鐵耙,往田野里走。
如果碰上當年雨量充沛,當天又是和風細雨,犁田或者搭田埂,倒也不慌不忙,怡然自得。斗笠與蓑衣,足以遮擋那些飄飄灑灑的細雨,他們便隨了自己的心情,任牛在雨中緩緩前行,或者任鐵耙攪在渾黃的水里,蕩起一圈圈波紋,讓田埂一寸一寸地往遠方延伸。
如果碰上當年干旱少雨,當天又下著瓢潑大雨,犁田、搭田埂,便成了打仗。那時,犁田者會不停地揮動鞭子,啪啪啪抽打牛背,催促耕牛前行,常常一個田耕完,又火速地將牛趕往另一個田,哪怕綰起的褲管濺上斑斑點點的淤泥,哪怕背上的蓑衣被雨水浸透。至于搭田埂者,也一改往日的從容,他們會不停地將鐵耙伸進泥水中,撈起一耙耙淤泥按在田埂上,而后快速挪動身子,身上的斗笠與蓑衣,便在風雨中,不停地往下滴落著水滴。
披蓑戴笠者也有閑適的時候,那便是薅秧。當稻田通過雙搶,栽種下秧苗;當秧苗長到將要封田而未封田之際,隊長便會組織隊上的成年男女,去稻田里薅秧。那時,男女們便披了蓑衣,戴了斗笠,杵了竹棍,浩浩蕩蕩地往田野里走。
薅秧是一種輕閑的農活,他們將一只腳踩于水田的泥土中,另一只腳懸于泥土的表面,然后借助竹棍支撐,用懸空的腳,不停地在秧苗周圍踩動,一顆踩完,移向另一顆,間或彎腰拔掉長于秧苗中的稗子。
由于動作機械簡單,活路又輕,那數十個并排而行的成年男女,心便有了空閑,他們常常一邊薅秧,一邊拉家常,扯閑談,甚至打情罵俏。更有甚者,一些平時喜歡吹拉彈唱者,扯開喉嚨,唱起了薅秧歌:
大田薅秧薅四角,脫了花鞋挽褲腳;過路君子你莫笑,丈夫小了莫奈何。
大田薅秧行對行,薅個鯉魚兩尺長;大的拿來過端陽,小的拿來送親娘。
……
伴著婉轉悠揚的歌聲,一田的男女,便在細雨中,拄著竹棍,哼著小調,緩緩前行。
當秧田薅過三遍,披蓑戴笠的生活,基本告一段落,那些斗笠蓑衣,重新被農人收撿起,懸掛于墻壁上,直到來年再用。當然,也有放牛娃,逢上下雨,天氣又不是太熱,他們也常愛披上蓑衣,戴上斗笠,牽著牛,往山野里走。
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隨著塑料制品走進人們的生活,斗笠與蓑衣,逐漸被塑料制品的雨披取待,披蓑戴笠的生活,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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