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出生,它為我準備好了一切,迎接美麗的生命;而當我離開,它默默地在原地守護,老屋一直靜靜地立在那里,它是我最美麗的記憶、最溫柔的想念。
我在最狂妄的年紀離開了老屋,卻總在最失意的時候想起它。關于老屋的記憶,越長大,越清晰。
小時候,每到三月初三,媽媽和伯母們會在那一方土灶上烙餅,那是布依族人家過節的吃食,灶里的木頭安靜地燃著,媽媽站在灶旁熟練地翻動鍋里的餅,手里的竹條左右揮舞;我和哥哥就在房間里捉迷藏,等待紅薯和糯米粉在火的催化下一點點融合,淡黃一點點加深最后變成誘人的金黃,香味彌漫了整個屋子,那是我們小時候難得的零食,那個餅軟軟的、糯糯的,伴著青草的淡淡清香,讓人無法抗拒。
多年以后,當我讀到《端午的鴨蛋》時,強烈地共鳴在腦中回蕩,思緒一下被拉回了小時候,回到媽媽為我們烙餅的日子。別人做的,我也嘗過不少,但都不是媽媽做的那個味道,那種味道已經成了一個標本,連接著它的是血脈和記憶,那是永遠無法超越的,是一個溫柔的傷。
我懷念我們一家人在堂屋剝玉米的日子,撿不完的玉米堆占滿了整個堂屋,找不到落腳的地方;編好的玉米串從房梁上筆直的垂下來,像黃色的“紫藤蘿瀑布”,透著金黃的喜悅,這是來自于大自然的慷慨。我和哥哥經常沒干多久就趴在玉米堆上睡著了,爸媽卻是很少休息的,那時候的他們像鐵打的機器似的,不會生病,也不會累,即使每天連續高強度工作十幾個小時,但只要可以睡一覺,他們就又是加滿油的機器了,又可以繼續工作了。那時候的我們是不會失眠的,農耕的忙碌經常讓我們沒有時間來想其他的事情。
我們家的活總是很多,爸媽在這一方面是很貪婪的,別人種一份,我們家要種兩份,看到我和哥哥累得不行了,媽媽就讓我們休息會兒。她總說只要不懶散,每天干一點點,總有一天會干完的。有一次和母親割菜籽,一天之中割了五個傷口,她一邊埋怨,一邊用草藥給我包扎,看著血流不止的傷口,母親也簌簌地流淚。
現在老屋已經破舊不堪了,只有我交給它的記憶還好好地保存著,它們是我心底不會結痂的傷。
再回老屋,竹條還掛著,上面的玉米沒有了,只有被拋棄的玉米葉還沒有放棄,它死死地拽住竹條,舍不得放開;地上早已長滿了青苔,只有爸爸為給我們玩玻璃球而留下的坑還沒有完全被土蓋住;墻上的獎狀也已經泛白……
老屋到底還是頹敗了,這就是時間最殘忍的地方,它安慰我們享受生活,自己卻悄悄地腐蝕了一切。老屋,在十幾年之后我們還是離開了它,我們帶走所有能帶走的東西,留下的是那些最震撼的、最深刻的記憶,它們陪伴著老屋,也記載著幸福。我在老屋告別我最親愛的人,明白所謂永別的意義,明白生命的責任,也明白人心的復雜。我在老屋享受,也在老屋煎熬。老屋的房梁已經彎曲,陽光透過石板在堂屋留下斑駁的影子,那是母親佝僂的身體,在時間的酷刑之下它一步步地臣服了。
離開之后,很多次夢見老屋,夢見爸爸在門前種下的櫻桃樹又開了花,雪白的花瓣透著令人陶醉的清香,我坐在院子里數著飄過的云,看蜜蜂鉆進花瓣,變成雪白的顏色;大黃在我身旁躺下,慵懶地伸腰。今天夜里下了一場花雨,雪白的花瓣飄落在地上,一點點泛黃,再飛走,我們等待著兩個月之后的收獲,那是無法形容的甜。門前的竹叢,又開始發新芽,新長出的葉子在不久后的端午就成了媽媽包的粽子;燕子又在屋檐下做自己的家了,奶奶說燕子是福星,會帶來好運,我回答她,是的,我們會越來越好的。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及天涯不見家”,老屋,當我在他鄉寫下這些文字,心卻早已飛向你。在老屋,我嘗到了的人生酸甜苦辣咸各種滋味,在時間的釀造里,它們成就了一杯醇厚的酒,回敬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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