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
在這個清亮的早晨,一行雁陣飛過帶露的蘆野,與碧泓中的那桿枯荷匆匆分別。
也許,這是一株三葉草的秋憶中,最溫潤的一個日子。陽光從樹影中滴落下來,碎碎地鋪滿肩頭。仰起頭,透過紛飛的葉羽,一彎彎旋轉的彩虹映入眼簾。而那只開滿繭花的手,與鐮把、犁弓、鋤柄,幸福地相擁在一起。
天藍藍,宛如希望的顏色,又有著夢的質地。焦渴的眸子里,飄忽著時光的飛絮。高粱,在風中吟哦和歌唱,搖曳出一地的脆響。磚囪里,分蘗著淡淡的炊煙,仿若一聲悠長的嘆息。一葉榆木小舟,犁開菱蔓田田的湖水,逶迤出一道道纖姣的波紋,恰如采菱的村姑心扉上溢出的笑靨。
有一種青澀,從這個時季里永遠地消失了,像一襲風,一片云,一縷柳茸,一茬蘆葦。在草木、田園、鳥鳴和暮煙中勞作一生的母親,在露珠、月色、蒲香、燭光中修行一生的母親,笑顏如菊。那些在陽光下飛舞的金色穗粒,宛若蒼穹灑在大地上的珍珠,被農人辛勤的汗水涂亮,散發出泥土深處的芳香。
時光之芒,細如感傷。泡桐苦楝,睡蓮藿香,都在第一滴朝露之前,優美地開過老過。誰總在遠方靜靜地召喚我?那一縷縷泛黃的風,讓生逝皆豐如沃野。農家房頂青瓦上晾著的、檐下竹匾里攤著的、屋后井水里浸著的、門前瓜藤間掛著的、院里柿樹上懸著的,都是被鶩鳴濡濕的星星。
一枚蔥綠,裝飾了蒲公英的夢想,聽著風的聲音,哪里才是方向,才是歸宿的港灣?秋蟲的呢喃,洇破夜的沉靜。月亮漂在水面,暈開的碧波上,月光在此岸彼岸間凝結成一把銀槳。
季節,分成了兩頁;鄉愁,劃成了兩瓣。
寒露
許多輕婉而鮮妍的翅膀,在日漸清冽的陽光下,悄悄地隱藏起來。沉淀著的,是村莊薄靄般的曉夢,是收割后簡默的原野。
南風高舉枯黃的巾幡,吶喊著退遠。杏黃的野菊花喲,開滿河岸。蟋蟀的離愁滑過草葉,螢火蟲的身影折進一首婉約的詞。秋雨無痕,拈一朵微笑,暈染滿坡的紅葉。只是一低眉,心絮便如鶩歌飄飛。月光片片,繽紛落于腳尖。
浩如煙波的生命里,足印深深漫過那個港灣,從此烙上蔚藍的聲息。時節如此分明,何需號角提示,露在瓦楞上畫下第一瓣白梅,水就給一幀寒影披上月輝。洞簫聲聲,如煙裊裊,似風徐徐,在無塵之境淺吟低唱,漾出寒露的顏色。
憑窗聽雨,倚垛看風。雨落在蓮蓬,風拂過蘆蕊,鐘聲響了千年,是誰,一直在唱著那首未央歌?何勞雁陣的牽引,無需鶴鳴的鼓蕩,鄉思宛若影綽的霜花,以水的姿勢漫溢。桂香似潮,洗澤著夢中的遠方。那里,月色如愁,月光傾城。今夜,你是否是凝在我心頭的,那顆若淚的露珠?
寒鴉映斜陽,靜候梅的消息。被夜露滋潤的光陰,恰如娉娉碎步的女子,輕悄地走過葉的昨天。皎潔的記憶恍若一粒粒蚌珠,散落于歲月的長河。將一枚祝福別在衣襟,解開泊在季節渡口的蘆荻船,一轉身即成背影。
屋外的梧桐,勁挺著孤零的枝丫,托舉起層層疊疊的秋陽。牽掛的斑影,凝聚成阡陌上稀疏的褶皺。滿籬扁豆花,蘸著新鮮的露水寫詩,詩句如草葉樣簡潔、似新月般清雅。一場遲來的夜雨,就這樣潤濕了掌心。
亮在天涯處的那縷燈光,卻似麥畦里初生的芽,忽閃著溫煦而澄澈的眸子,欣欣地朝著嚴寒的故鄉生長。
霜降
一扇燭影搖曳的窗,被流年的風當作傾訴的弦。雨,藏在一枚纖瘦的樹葉身后。路邊一盞昏黃的淚滴,在冬至之前,化作蒲公英的心曲。
露凝成珠,珠淀為晶。一茸瑩白,沾停在深黃的秋葉之上,或滲落進待耕的泥土。有一種皚皚的期待,使瀕臨風干的心房倏忽間飽滿起來,溢滿稻穗的清香和柿子的甜潤,仿佛枯寂的葦帳灌滿了綠色的風。遠方的地平線上,陽光初灑,清淺著映亮微云。寒萼初綻,惟有如水的霜華,將端麗和嫻靜織成風景。
冷然的日記里,思緒煙波浩渺,湖岸和島嶼連綿成網,鸕鶿卻不會在晨霧里迷途。農事的腳步雖然細碎,卻緊密如昨夜的雨點。漁歌清亮,村姑挎著竹籃的身影浸濕在柔波里,漾出一幅雋敏的剪影。當風兒,融化在月色之中,我仰頭尋覓無痕的歲月。沿著冰掛的方向,用樺葉,觸摸霜花的脈絡。
季節粗糙的掌心,在水的手背上輕輕摩挲,仿佛未經雕琢的璞玉緩緩滑過,漾過一陣冷冷的、厚厚的溫暖。沙洲之上,丹鶴點點,驅散心頭的灰暗和陰沉。因了燈的點綴,荒涼之野,依然透出一地明媚;黑白水墨,竟也洇出滿紙煙霞。
犁鏵劃過土地的聲響,猶如聚攏了無數花開的聲音,清脆悅耳、溫婉舒韻。又似后院棗樹成熟的棗子落地,午后河邊誰家母親在搗衣,池塘里的蓮蓬迎風搖曳,縱然只是隱隱地縈繞耳邊,卻成這個季節的天籟。
細細密密的霜蕊,被朝霞捻亮。農諺化作潔白的蝴蝶,在晨光里紛飛。陽光的親吻,讓冰心融成熱淚。那打濕的窗沿,是種子芬蕪了一秋的思念。
楓葉擎著火把,想把這夜點燃。南飛雁用翅膀,剪一幕含情的放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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