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瀟湘游子

秋天的衡陽，灰色天空中，一行大雁引吭高歌，勾起我的絲絲回憶。

那是一個秋天，云淡風輕，朵朵野菊花搖曳在家鄉(xiāng)的山坡上。在家鄉(xiāng)撫州北站，瘦小的我背著一個黃背包，高大的父親拖著一個棕紅旅行箱，我們踏上一列綠皮火車。坐著木椅，沐浴著涼風，我們一路無話，很快來到省城南昌。轉(zhuǎn)乘公交車，我們望著窗外繁華的都市風景，不知不覺地來到江西師大大門口。到了報名室，父親親自排隊替我交好學費；到了寢室，父親又不顧旅途勞頓為我鋪好床鋪。臨走時，他囑咐道：“斌斌，要保重身體，團結(jié)室友，學好文化，將來會有出息。”我應(yīng)了一聲：“嗯！”送到江師大門口，我望著父親蒼黃的臉十分不舍，等他一轉(zhuǎn)身，我分明看到他兩鬢染霜。隨后，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頓時，我的淚水奪眶而出。

又是一個秋天，碧空萬里，蟬鳴啾啾。還是在家鄉(xiāng)撫州北站，褪掉青澀的我背著一個深黑書包，脊背微駝的父親拖著一個綠皮箱，我們再次踏上一列綠皮火車。那時候交通不便，到了南昌要轉(zhuǎn)車，因為火車票俏，我們排了長隊才買到兩張站票。從南昌到錦州，我們幾乎一直站在擁擠的車廂里。父親年近花甲，半路上我看到他額頭上冒出幾滴汗珠，就把綠皮箱打倒在地，讓他坐下休息。離錦州還有幾站，他站了起來，叫我坐下。當時我的雙腿發(fā)麻，我一屁股坐在綠皮箱上如釋重負。他一手扶著旁邊的坐席靠背，一手按著挎包，巋然不動。二十二個小時熬過去，我們終于到達錦州。公交車上，我睜大眼睛，透過車窗看到街道邊立著兩排筆直的白楊樹。

下了車，往東走了幾十米，我們來到高聳的渤海大學校門前面，父親嘆道：“這個大學好大啊！”走進渤大校園，他叫我自己去交學費，我心想：父親是要我學會獨立生存。交完學費后，我還親自去領(lǐng)了新生生活用品。來到新生宿舍，走進我的寢室，父親笑道：“你們研究生四人一間，又寬又亮，多好啊！”夜幕降臨，我在渤大招待所給他訂了一間干凈的雙人房，我和父親同住一間，他睡得忒香。

翌日清晨，我和父親在食堂餐廳各吃了一大碗東北水餃。上午，我陪他在錦州大街上轉(zhuǎn)了一圈，買了幾包東北木耳、帶魚。吃過午飯，父親語重心長地說：“斌斌，東北天冷，要記得加衣服。家里供你讀書不容易，要珍惜這次深造機會，多學本事，將來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我應(yīng)道：“好！”他起身要走，我留他多住兩天，他說家里有事。我只好提起他的行李，陪他坐公交車來到錦州南站，一路無話。上車時，我望著遠去的父親微駝的背影，禁不住淚水模糊了雙眼。

歲月無聲，今天又是一個秋天，重陽節(jié)到了。我依偎陽臺明窗，極目遠眺，秋雨鰨埔鍍悖蓋裝。諛睦錚課依春庋簦悄茉偎臀乙懷蹋枚嗪冒。

您一輩子與世無爭，從來都為別人著想，對親人忠誠，對朋友義氣，對窮人同情。您這輩子最大的愛好就是喝酒，年輕時喝完八兩白酒竟沒事，還能跟親戚或朋友劃拳；老來喝完四兩白酒也無妨，還能下地揮鋤種菜。而我天生對酒精過敏，沒有遺傳到您能喝酒的基因，所以我對您生前愛喝酒常常不理解。直到今年暑假，我從衡陽回到家鄉(xiāng)，大哥跟我說：“爹爹愛喝酒，是要一喝解千愁啊！”這時，我終于明白您的苦衷。

父親是一個孤兒，從小無依無靠。他當兵四年，退伍后回到家鄉(xiāng)農(nóng)村。成家時，家里一貧如洗。母親是一個忠厚的農(nóng)村婦女，生下四個子女，以嬌小的身軀種著五畝薄田，剛好能維持一家人的吃飯。不久，父親蒙黨恩在撫州工商銀行當了一名職員。在那艱苦的年代，父親每個月掙的工資才32塊，而家里人多，日常開銷大，寅吃卯糧是常事，生活的重擔猶如一座大山壓在父親身上。在我的記憶中，父親的笑容難得一見。他天性憂郁，有苦不愿說，只好借酒消愁，難怪詩仙李白說：“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近些年，兒女們都有了工作，姐姐和哥哥紛紛成家了。三年前的秋天，父親用自己的積蓄把鄉(xiāng)下老樓裝飾一新，老兩口的日子也紅火起來。搬進新屋的那一天，父親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白云蒼狗，世事無常。去年晚春，父親不幸身患重病，面對病魔他堅強鎮(zhèn)定，但不到兩個月就被死神無情地擄走。那天深夜，噩耗傳到千里之外的衡陽，猶如晴天霹靂，我淚如泉涌，幾乎要暈倒在地上。次日清晨，我向?qū)W校領(lǐng)導(dǎo)請了幾天喪假，爾后沿鄉(xiāng)間小路飛馳著摩托，直奔車站，輾轉(zhuǎn)返鄉(xiāng)。父親出殯那天，天公有情，天陰氣爽，送殯的行列竟有120多人。行走在逶迤的鄉(xiāng)下水泥路上，在嗩吶低徊的哀樂聲中，我祈禱父親一路走好，去到天堂。

作家冰心說：“父愛是沉默的，如果你感覺到了那就不叫父愛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其實父親一直默默地關(guān)心著我。父親啊，雖然您看不到這篇文章，但請原諒兒子在您生前沒有盡到孝，我遠在他鄉(xiāng)還讓您操心！往后的日子里，我一定會愛惜身體，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用我的學識和智慧去開拓人生。

秋風凋碧樹，父親已遠去。古人說：“青山不厭三杯酒”，等到來年清明，我一定會帶上一瓶美酒，把酒慢慢地灑在您的墳前，就讓酒帶去我對您的思念……

愿父親在天堂安好！

2021年10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