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華真國色,有韻自天香。”
宋代詩人宋祁的這句詩所詠之物,極言其美,竟有國色天香之韻,說的究竟是什么呢?
這說的當然是荼蘼了。
荼蘼,是一種花,確切的說是一種內斂卻漂亮的花。荼蘼,又叫作酴、百宜枝等名,然而它還有更詩意唯美的名字,叫作獨步春、佛見笑。一朵花,敢在春天里獨步花界的天下,足見其霸氣張揚;一朵花,能讓佛陀見而笑之,足顯其真善美之純粹。
從前不識花草,自然不識得荼蘼。路旁、荒地里、樹林里長著許多開滿白色的、花團錦簇的小野花,以為是野玫瑰,但又似幽蘭。它有著濃郁的香氣,五角花瓣又似梅桃,端的是雅致精美,后來才知道,這種小“野玫瑰”,竟然是著詩意的名字:荼蘼。
荼蘼屬于薔薇科落葉灌木,藤身引蔓,枝梢繁茂,能盤作高架。有些莖干上會有小刺,雙葉互生,常有托葉,兩性雄雌花五瓣成放射對稱綻放。荼蘼主要產自陜西秦嶺南坡及鄂、川、滇等地區,喜溫暖向陽,現在較少人知曉了,而在古代它卻是有名的花木。
王淇有詩《春暮游小園》,詩云:“一從梅粉褪殘妝,涂抹新紅上海棠。開到荼蘼花事了,絲絲天棘出莓墻。”在暮春的時候,春華落盡,唯有荼蘼才開始“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由蟄伏、蓄勢已久到真正含苞綻放、爭奇斗艷,哪怕是作為春天最后的一枝花,它也要盡情的、肆無忌憚的、義無返顧的綻放自己,如荊棘鳥啼血一般,哪怕最后會“零落成泥碾作塵”,也要肆意歌唱自己。
然而,荼蘼卻是出了名的“淡泊名利”,正如它“獨步春”的名字,在百花爭艷的盛春,它卻選擇了沉默旁觀其他花兒的爭邀取寵,待到春花凋零,它才寂寂卻又獨自喧嘩的開了。蘇軾詩曰:“荼蘼不爭春,寂寞開最晚”。因而獨步暮春花的天下,一點兒也不為過。
荼蘼是孤傲的。就如同太陽,給萬物長生以溫暖,卻不讓任何東西靠近它。荼蘼繁花錦簇,卻在花底藏了刺,不讓人靠近和隨意拈花枝。它“絲絲天棘出莓(青苔)墻”,可非比紅杏出墻,長滿刺的荼蘼天棘是為“霸王鞭”,平易近人中又無能獨享于懷。嗬,多像閑云野鶴,唯美卻縹緲。
荼蘼是多情的。清詩人厲鶚有七絕詩:“漫脫春衣浣酒江,江南二月最多風。梨花雪后荼蘼雪,人在重窗淺夢中”。暮春時節,春花褪盡,曾經的輝煌盛妝,浣酒紅紗,酒醇花香,仿佛二月東風吹遍千樹雪梨花。春消雪融般,荼蘼雪白中,透紅染黃的花綻放,淺夢中重窗忽又逢一立春。又似一多情種,獨戀春后一枝紅艷。
“一枝紅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當暮春最后只剩下荼蘼,同飛燕換上新妝,無論“已是老于前歲”,又或者“那堪窮似他人”,它都自娛自樂,怡然多情。但是,消隕的色澤必是生命賦予的殘缺。世間總是“多情總為無情惱”。周敦儒的《朝中措》就曾傷懷道:“一杯自勸,江湖倦容,風雨殘春,不是荼蘼相伴,如何過得黃昏?”暮春過后,花開到荼荼,人心便傷春。
荼蘼又是香醇的。荼蘼又寫作酴。荼蘼入秋后果實變成紅色,可以加工釀酒。宋代有一種制作荼蘼酒的方法,先是將一種叫做“木香”的香料研磨成粉末,然后投入酒瓶中,再用哄你封壇。過了一段時間再打開時,里面已經香飄四溢,再在溫酒的時候加入荼蘼花,酒香更加沁人心脾,入口后唇齒留香。
《曲洧舊聞》有記載:蜀公(范鎮)居許下……前有荼蘼架,高廣可容數十客,每春季,花繁盛時,宴客于其下。約曰:“有飛花墮酒中者,為于浮一大白。”或語笑喧嘩之際,微風過之,則滿座無遺者。當號為“飛英會”傳之四遠,無不以為美談也。可以想象,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相聚在巨大的荼蘼花架下,舉行獨特的行酒令,待到清風徐來,水波微興,荼蘼花紛紛如雪,落入眾人酒杯中,大伙兒都開懷暢飲,豈不痛哉!
雅座,青樽,長襟,吳鉤,酒香飄飛,好不快活自在。“飛英會”主人范鎮系司馬光好友知己,是圍繞著變法與否而一個個大義凜然的政壇風云人物,但在政治之外,卻又是這般的有雅趣,清雅到風流。
如今,昔人已作古,前塵舊事已被新事代謝。人們知道的荼蘼,更多的只是它的花語文化。
荼蘼花的花語是“末路之花”,是最寂寞、最獨特的花。雖然它不能與百花爭艷,但卻可以一枝獨秀,如此孤傲,卻又如此清秀。
花開到荼靡,表示春天已到了盡頭,寓意一段感情也到了末路。
愛到荼蘼,意蘊生命中最燦爛、最繁華、最刻骨銘心的愛即將過去。繁華過后,煙花擁著風流,真情卻已經不在,只剩下一地落紅頹然,一切又歸于平靜、平淡。在最美的年華遇見你,如若不能堅守和擁有到最后的時光,待到失去的時候,便只剩下追悔莫及了。當人們不知道什么對于他們最重要的時候,上帝就會令他們失去。因為只有失去了,他們才會知道誰才是值得自己守候一生人,直到彼此一起花開到荼蘼。
一枝暮春花,在綠肥紅瘦中飄飛,幾經春雨搖曳,最后一抹紅痕,裝飾了流水落花的夢。也許我只是你肩頭的一片落紅,從相遇到最后被你撣落,也不過一盞茶的剎那。曾經涉水而來,如今踏云而去,唯有重拾過往花絮,等待下一季動人的相逢了。
佛家有語:荼蘼是花季最后盛開的花,開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開在遺忘前生今世的彼岸的花了。那時,百花凋零,“此花開后更無花”,該是如何的遺憾,最后的盛宴,壯美,亦悲壯。
花兒的翅膀要到死亡才懂得飛翔,無愛恨情仇的土壤,那時才會再萌芽開花。
花開到荼靡,韶華勝極,此花后已非花。荼蘼和薔薇有一個類似的一個地方,那就是它們開花會都不計后果、義無反顧。但是荼蘼卻多了一種讓人沒來由喜歡的“末路英雄”的悲壯韻味——當生命純粹到只剩下活著的時候,這個世界對于他,已經簡單的無所依求。
花至荼蘼,玉枕寒春君知否?歸來?留取?御香襟袖,誰同飲荼蘼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