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周亞娟

四年前秋天一個陽光燦爛的中午，我與丈夫驅車去縣城南面的西山看云。車行在干凈平整的水泥路上，映入眼簾的除了那五彩斑斕的樹葉，農家屋檐下金黃色的包谷棒子，最耀眼、最炫目的就是那一樹樹紅彤彤的柿子，紅亮亮的山茱萸。它們掛在枝頭，閃爍在高低不同的空間，像星星之火，點燃秋天山野的靈性和俊俏。欣賞之余，我們感嘆著紅果累累，卻看不到采摘的人。

車行至山頂，放眼望去，藍天白云在身邊縈繞，綠樹青山在遠處蒼茫。丈夫欣喜地去抓拍美景，我卻發現前面不遠處的水泥路上棲落著一片紅霞，在這靜寂無人的山巔，難道真有神仙降臨？可是當我走近，才發現那艷麗的紅霞是一片晾曬的山茱萸。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山頂，誰在這里晾曬茱萸？帶著這樣的疑惑，我開始在路兩邊搜尋。終于，在路右側下邊坡的幾棵茱萸樹叢里，我發現有個穿紅衣服的人影，走近一看，是位60多歲的老婦人。中等個頭，身穿一件大紅色的舊毛衣，瘦削的臉龐上爬滿歲月的印痕，高高的顴骨盛開著兩朵高原紅，花白的頭發在山風中輕舞飛揚。她正在那里專心致志地采摘茱萸呢！她腳邊的竹籃里，鮮紅的茱萸油光發亮，像一粒粒珍珠、瑪瑙，仰著笑臉。老婦人不慌不忙地采摘著，一會扯動樹枝，一會踮起腳尖，一會彎下腰身，一會伸長脖子，不放過每一粒果子。陽光撲打在她紅的毛衣，紅的臉龐，紅的茱萸上，是那樣的溫暖、寧靜、祥和。

我忍不住走到她身邊，扯過樹枝幫她采摘起來。交談中才知道老人家住前方道路拐彎處的廟子村，她惟一的兒子在縣城打工，孫子孫女在縣城上學。她一大早帶著水和蒸饃來采摘茱萸，茱萸上的寒潮還沒有散去，所以她邊采摘邊晾曬，等兒子下班后騎摩托車來取了帶回縣城。她說老伴患重病長期臥床，兒媳腰腿有病干不了農活，一家六口的生活重擔全落在兒子肩上，她起早下晚采摘些茱萸補貼家用。老人的話讓我心里不安，山里人生活的艱辛真是想象不到。我喊來丈夫與我們同摘，我知道即使他加入共同采摘，我們的力量仍是微不足道，但我想讓丈夫也知道老婦人的艱辛。透過樹枝縫隙，我再次打量眼前的老人，發現她的雙手遍布裂紋，裂紋里浸漬的全是茱萸那黑紅色的汁液，十指中有七個指尖上纏著膠布，而膠布也早就染成黑紅色了……

那天我們離開西山頂時已是下午四點，老婦人仍在那里采摘茱萸。她采茱萸的場景，濃縮為一抹艷麗的山里紅，唯美中有些許蒼涼，從此深深印在我的腦海。

后來每到深秋，我便想去西山，想去尋覓采茱萸的老婦人，想去遇見，其他采茱萸的人。

今年秋冬，去了幾次包扶的貧困村，進的山深了，走的路遠了，遇見的柿子和山茱萸更多了，作為水果和藥材的柿子和茱萸，徹底地淪為一道山村風景。隨著小雪、大雪節氣一次次地降溫，枝頭熟透了的柿子開始“吧嗒、吧嗒”往下掉，鮮紅飽滿的山茱萸也開始顏容憔悴，慢慢風干。

“那是你漫山醉人的紅，那是你含情脈脈的心。你把太陽的色彩，濃縮成故鄉情。”每次凝望那紅紅的果子，我都感覺有一雙紅紅的眸子與我對視，那眸子里寫滿了惆悵、憂怨、落寞、等待……

而我，是過客，不是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