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街是長沙的一條頗有名氣的街道。這是一條說老又不老的街,沒有深深庭院,沒有長長廊棚,沒有條條里弄,甚至,沒有青石板,就連街兩邊的樹,也不是參天古木。只是因為,從我獨自背著行囊從衡陽來到長沙讀書時就租住在這里,后來在這條街道的一個老院子里尋得了一份長期工作,之后就一直停留于此,也就記下了這條叫做燕山的街。
燕山街位于長沙市芙蓉區,街的東頭接著長島路,走出去幾十步,就到了熙熙攘攘的火車站;西頭相鄰韶山路,隔老遠,就能聞到那邊的繁華錦繡。燕山街很窄,兩側是層層疊疊的舊房子,依次排列著各色店鋪。房子多數是兩三層的舊樓,以栗色和蒼灰為基調,層頂和墻身皆是深灰,灰得年代久了,就成了泛黑。這種只有老街才特有的灰色調,讓我憶起那些老照片來,泛出深黃,那種滄桑的黃與眼前的灰,一定在意味深長地傳達著什么,可又傳達著什么呢?
街兩邊住著天知道是不是土生土長的居民,樓房陳舊簡陋,暗褐色的窗子,玻璃大都不透亮,窗子后面,暗淡的窗簾總是合不攏。燕山街中段有個老院子,院子里有排建于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兩層樓的老房子,背對著燕山街,我有間工作室就在這個老房子里其中一間,工作之余就在這間屋子里寫點文字、畫點畫并開始胡思亂想。屋內唯一的窗戶正向著燕山街,這樣陽光和燕山街上的味道就從窗戶間的縫隙中擠了進來。我通常探出半個腦袋向街上望去,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和車輛,看著油鍋里竄著火苗,看著小販們在街上吆喝。時間久了,我聽得出來自常德的、邵陽的、婁底的、衡陽的、郴州的,甚至東北的、陜西的,四面八方的各種鄉音。
剛到這個老院子工作那陣,光顧燕山街的時候多一些,因為這里有廉價的小吃、啤酒、還有不要錢就可以免費欣賞過往的美女,到現在我才知道,原來圍繞著燕山街周邊有數不清的KTV、夜總會、足浴城,這樣燕山街每到下午5點鐘左右就開始熱鬧起來,睡眼朦朧的女孩潮涌般迅速占領了街上的美容美發店、指甲店、化妝品店、服裝店。這些店鋪產品大多檔次不高,價格很實惠,老板們都很熱情,手法嫻熟,女孩們經過她們一番精心打扮后,變得身材凹凸有致、白皙迷人。當她們從店里走出來時,身上散發的香氣開始在街上彌漫,燕山街此時變得嫵媚、性感起來,讓人有些意亂情迷。
時光荏苒,不知不覺在這條街上工作生活了十幾年,這里似乎給了我一種安全感和歸宿感。閉著眼睛就可以從老院子的大門出來,再在八一路上往西走50米,然后從街中段一個路口鉆進去,就來到了燕山街。這是整條燕山街中間唯一的一個入口,就好像被人硬生生在肚皮上割開了個口子。沿著店鋪,我慢慢地在街上來回走。常常,我孤身只影地穿梭在街上,感覺像是走進這座城市的歷史中,所有的時刻,我和所有存在的以及正要存在著的事物,都處在共同的時空之中。
幾年前從老院子搬到了二環以外一個看起來整潔舒適的小區安居,那里有冷暖空調,樓下有花園,樓道里看不見一粒灰塵,起來得早能聽到鳥叫蟲鳴。現在朋友相聚時,卻通常還是選在燕山街,只有在這里可以光著膀子大口喝酒,大聲說話,我甚至可以清晰的聽到骨子里青春流失的聲音,生命正在逐漸消耗。
現在工作上的事逐漸多了起來,白天忙于工作的鎖事和朋友間的約聚,去燕山街的時間逐漸少了。有時不想回去二環以外的家,就在工作室里待著,想留下點文字或者是繪畫。待到凌晨時,就有些餓了,這時會翻鐵門出去,走向燕山街,看守大門的保安在門衛室里大吼。街上依舊人聲鼎沸,空氣里裹著各種味道,撲面而來,昏暗的燈光下,剛下夜班的女孩們圍坐在燒烤攤、夜宵店前,歡聲笑語。只有這時候人們的靈魂如同夜色稠而黑的欲望,變得蠢蠢欲動。我沒想過這些會嵌入到我的文字或畫里,這里似乎沒有我要表達的元素。我喜歡空谷清音、藍天與山峰相接的地方,燕山街上沒有鳥兒棲息,也沒有嬌艷欲滴的花朵。
燕山街這條說老不老的街,滲出的破敗、繁華、頹廢、積極、潮濕、明亮,是不是正在走入我的生命中,我不清楚。但我清楚地知道,燕山街是這座城市存在的,不可或缺的靈魂。我依舊生活在這條街上,我會好好工作,好好讀書,好好吃飯。聽說,這條街要整體拆遷,街西口已經拆掉一大半,再過不久老院子也將消失。對于未來的事和未來的路,我不得而知,又何必關注太多。
生活或許是困苦的、艱澀的,但心,仍然可以向著美好跑去,那笑,漫開去,漫開去,融入陽光里,融入燕山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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