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住在環境幽靜的敬老院里的老哥們兒好幾天不說話了,也不下棋了,見面拿眼睛互相瞪。平時三人形影不離,白水約誓,死的時候哥仨結伴同行。搭伴兒赴死,誰都不怕,相互有個照應,也少些哀傷。他們還說好,拿上象棋、半導體、白水和干糧,還有一對文玩核桃。三人還預備帶上拐杖當哨棒,防著搗亂的“小鬼兒”。
老哥們兒晚上睡覺把“走時要帶的東西”預備好,早晨起來互相一照面,笑嘻嘻地說,先不走,不著急,那就再玩兒它一陣子?那是呀,玩兒夠了,再說。
想好了那邊的事,這邊的事就舒坦了,三人樂樂呵呵,熱熱鬧鬧,不像敬老院的其他老人,話少笑淡。
白水約誓,解決了怕死的問題,卻不能一并解決活的煩惱。眼看過節了,別人家的孩子三三兩兩、進進出出,鐵三角立刻失去黏合力,彼此依戀度減退,各自朝窗外望,不愛說話也不怎么笑了。
三人的矛盾起于垃圾桶撿來的破娃娃,娃娃臟兮兮的還殘缺不全,老哥們兒撿回來卻當了寶貝。
各自給娃娃起名為小茹、丫蛋、大萍,白天把娃娃帶到院子里一起曬太陽,吃飯帶上桌,晚間給娃娃披一條小毯子,放椅子上。三人決定,走時,也帶上娃娃,萬一那邊寂寞呢。
也許是保潔人員看娃娃太臟當垃圾收了,或是讓其他房間的老人拿走了,總之,娃娃找不到了,三人便相互抓住手臂,嚷嚷著,還我小茹,還我丫蛋,還我大萍。
三人都以為有人私藏娃娃,反目互不理睬了,白水約誓也阻攔不住心冷義斷。
三個老哥們兒鬧掰的事,驚動了院長,院長特意指揮工作人員,不留死角地找了一上午,就是找不到。最后院長自掏腰包,派養老院生活供給車專程跑城里買了三個最好的娃娃,送給三位老人。
老哥仨,看見衣著華麗、花枝招展的新娃娃,眼淚跟著流下來。這哪是俺那小茹,俺孩兒苦命,從來沒穿過這么好的衣服!俺那個大破家,上有老的下有小的,俺小茹從小幫襯家里過日子,好吃好穿沒一樣有過呀。撿煤渣兒從車上摔下來,人走了,走的時候連一件新衣服也沒撈著穿身上。
我那丫蛋跟她娘改嫁時,七歲不到,哭著不走,我干活兒腿摔殘了,養不活她娘倆。也沒別的就塞給丫蛋倆雞蛋,把自己的一件破皮坎肩給孩子披身上,狠狠心攆她們走了。丫蛋和她娘現在也不知道在哪兒,找不著嘍。
老哥倆兒相互捶對方的肩膀,老淚縱橫。
大個兒陳抱著新娃娃沒說話,兩個老哥們兒過來拍大個兒陳一下說,咱們不鬧了,和好吧!到時候還搭著伴兒走。
大個兒陳停了半天開口說了話,俺閨女大萍有錢,開了好幾個礦,還有幼兒園、養老院、大飯館兒,她第一次給俺買娃娃。
兩個老哥們兒一拍腦門兒說,我的天,你是咱院長的爹呀?咋不早說呢。
養老院醫務室護士進來給大個兒陳送藥,他吃了藥,抱著娃娃滿臉不高興。
老哥倆兒悄悄問護士,怎么他加藥了,我們沒有?護士悄聲說,他得了阿爾茨海默病,進展很快,可能過幾天就不認識人了,他還有嚴重的心臟病,得盡量保持安靜。
老哥倆兒問大個兒陳是院長的父親嗎?護士說,不是的,他根本沒有女兒,大萍是他妻子,多年前去世了。
護士關上門走了,大個兒陳抱著娃娃喃喃自語,大萍呀,你都當院長了,爸也沒給你錢買件好衣服穿,虧了你呀。
大個兒陳嘟囔著睡了,娃娃摔在角落里。幾天后大個兒陳犯了心臟病,急救車把他拉走了,走的時候,他指著急救車說,這是咱家大萍的車……
老哥倆兒回房間找到那個娃娃,放在大個兒陳的床頭,等著他回來。倆人不說話,抱起“小茹”和“丫蛋”,默默望著落雨的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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