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是一個灑滿陽光的下午,我下早班剛走進大院,林麗迎面走過來攔住我說:“文夢,跟你說件事。”
“林姐啥事呀?”
“好事,事成之后可要請我吃喜糖哈,我想給你介紹個對象。”
“真的呀?”我感覺就是個玩笑。
林麗收住了笑:“林姐是個實在人,不會騙你的。”
我大大咧咧地迎合說道:“好啊,啥時安排相親呀?”
林麗說:“就定星期天吧,星期天下午四點半,在安定門護城河邊見面,到時候我帶你去。”
我面帶疑惑地問道:“真的嗎?”
林麗肯定地點點頭說:“當然是真的,這種事我不會跟你開玩笑,男方是我侄子,他在武警部隊服役。”說完她就往家走去,剛走幾步轉身又叮囑我:“對了,到時候你要穿的漂亮點,換上你新買的粉色套裙。”
我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對剛才的魯莽有點后悔,感覺不該開這樣的玩笑,作為一個年輕的女孩這樣做太不穩重了。
那是1989年,也是我來到北京城的第四個年頭,在五月鮮花開放的季節我的初戀在不知不覺中悄然來臨了。
星期日下午,林麗到我家看著我換好的粉色裙子上下打量著說:“看你這樣穿多好看,你現在正值青春妙齡,是該好好打扮穿漂亮的衣服,等到了我這個年齡想打扮也來不及了,有漂亮的衣服也穿不下了。”
林麗看著我又說:“洗洗臉,化化妝吧。”
我說:“不用吧,還不知成不成干嗎這么正式?”其實那時我哪有化妝品啊,全部的化妝品一瓶大寶和一塊肥皂。
林麗說:“你必須好好裝扮一下,我的侄子長得老帥氣了,保準你能相中。”
我低聲回答她:“帥管啥用,關鍵是人品好才是主要的。”
林麗說:“你就瞧好吧,我是看著他從小長大的,人老好了,時間長了你就知道了,那都沒得挑,快洗臉吧。”
我拿起肥皂來到了院子里的洗手池。
林麗跟著走過來問我:“你沒有洗面奶嗎?現在的姑娘誰還用肥皂,堿性太大,對皮膚不好。”
我無奈地笑了笑跟她說:“我可沒有那么講究,我現在掙得幾十元錢還要存錢寄回老家還饑荒,哪有閑錢買洗面奶,你看我就是一直用肥皂,皮膚不是挺好嗎?”
林麗說:“現在還看不出來,等你再過幾年就知道了,肥皂對皮膚有多不好,肥皂堿性太大損傷皮膚。”
我默默地洗臉不再說話。
我也愛美,我知道用洗面奶皮膚又舒服又滑溜。可是需要錢啊,我家的饑荒還沒換上,要給家里寄錢,工資加獎金也不過七十多元,如果我再給自己添置東西就所剩無幾了,我用的牙膏都是擠了又擠折疊起來擠壓的干干凈凈才罷休,上個月腰帶壞了,我去商店一看七八元錢,我沒舍得買,單位發的工作服褲子腰肥,我只能找布條系著。
林麗見我不說話,一會她又低聲對我說:“以后你就好了,他現在部隊已經是正排級,工資待遇還是可以,要是你們倆成了,他準能幫你一把。”
我說:“那可不用,我自己有一雙手,能賺錢養活自己,用不著花男人的錢。”
那時外地人來北京打工的人不多,我這個外地農村戶口的人,好像是人們同情的對象。在北京像我這樣外地來京的打工者就像是下等公民。雖然我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可是心里卻有些自卑,羨慕那些出生在北京,有父母疼愛的同齡人。
林麗搖了搖頭:“你這個人就是太倔強。”
在我的心里,女人也要靠自己的能力賺錢,不能依附男人。
我和林麗來到護城河邊,太陽已經掛在偏西邊,溫和的陽光斜灑在水面波光粼粼。遠遠地看到河邊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扶著自行車站在那里,林麗指著他說:“這就是我要給你介紹的人。”看上去他有一米八的高個不胖也不瘦,身板挺直地站在那里,陽光照在他的身上感覺暖暖的,如玉樹臨風一般透著帥氣。
可能是看到我們走來了,他近前幾步迎過來,林麗介紹說:“這是我們院的文夢,她的老家是山東,現在一個人在北京,姑娘可好了,人聰明文筆好,心眼也好。”
聽到林麗在外人面前接連地夸獎我,我的臉有些發紅,不由地低下頭。林麗轉身對我介紹:“他是肖嘉林,我侄兒,現在武警總隊,已經是排級,他大你四歲,今年二十六了。”
肖嘉林大方地伸手過來握著我的手,笑著點頭說:“你好!”我伸出手與他握了握,他的手溫暖而柔和。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縮了縮手,我在賓館的工作,要打掃十幾個房間的衛生,洗床單被罩,還要兼顧沖刷廁所衛生,手有些粗糙,我有些害羞地抽回手,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林麗介紹完后就要離開,我拉著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走開。這是我第一次相親心里有些緊張,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我害怕林麗走開了,留下我們倆僵在那里太尷尬。
林麗對我說:“怕啥,我在這里當電燈泡多別扭,你們倆聊會互相了解一下,晚上你們去我家吃飯,我先回去準備一下。”
我還是堅持不松手。
林麗看我臉色緋紅,對我說:“別不好意思,要是有感覺就多聊一會,我先走了。”
說完林麗扔下我走了,我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對陌生人我天生有一種距離感,我愣愣地站在那里揉著衣角,什么也不說。還是肖嘉林打破僵局,問我在北京生活的習慣嗎?問我單位的情況,工作累不累?喜歡這份工作嗎?我不知該怎么說,心里急促的說話都不連貫。他問一句我簡單明了的答一句。
他看著我的樣子,突然笑了起來:“你不會吧?以前沒處過男朋友嗎?二十二歲的姑娘了,還這么靦腆不好意思。”
我有點生氣了,剛見面就開人家玩笑,太不尊重人了!我當然沒處過男朋友,我就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此時,我什么也不想說了。
肖嘉林見我半天沒有任何反應,他看著我說:“你怎么不說話?”
我對他說:“今天就聊到這里吧,我想回家了。”
肖嘉林看我的臉色知道說錯話了,拉著我的衣袖問道:“為什么要走?你生氣了?”
我不情愿地說:“沒有生氣,我有點累了,想回去休息。”
他有些尷尬,連忙攔著我說:“別,別剛出來就回去,我們好好聊聊好嗎?我們是老鄉。”
我不說話裝著不屑的樣子扭頭注視著遠方,心想,真是個油嘴滑舌的人,你是撫順人,怎么能和我是老鄉,照你這么說,長江以北的人都應該是老鄉了。
他轉到我的前面,表情顯得很認真的樣子壓低聲對我說:“我錯了,我剛才不應該那樣說話好嗎?”
我看著遠處的水面,沒有應答。見我還不理他,他走近我,故意擋住了我的視線:“你看著我好嗎?我道歉!我真的錯了,第一次見面不該說話那么隨便。剛才我是為了打破尷尬局面,沒有別的意思,請你原諒我好嗎?”
我這才微微抬頭偷偷地望著他,他人長得還算周正,精明的眼睛閃動著睿智的穿透力,仿佛一眼就能把人看穿。我看見他嘴唇的右上方有顆黑痣,我突然感覺有些熟悉。
我內心微微有些波動,看著他真摯的樣子,感覺他也不怎么討厭。
我雖然還是沉默,只是不再執拗,隨著他慢慢往前走。
他倒是不停地說著話,說他們部隊的生活和工作,也簡單地把他家庭成員介紹給我。他的父親在撫順公安局工作,媽媽是中學教師,他是家中老大,有個妹妹在北京一家公司做英文翻譯工作……他滔滔不絕一直在說,我靜靜地聽著,聽著聽著,心里不由得泛起了涼意。
我想起了自己的家,想起遙遠的崤山。我還是個需要辦暫住證的外地來京人員,工作也是臨時的,隨時有被辭退的可能。我們的差距太懸殊,無論是家庭,學歷,還是目前的處境我都處在劣勢,我的心里自卑感愈來愈強烈,感覺我們倆真的不般配。
他轉向我緩緩地說:“你的情況姑姑已經告訴我了,放心吧,你的困難只是暫時的,以后一定會好起來的。”
我的眼里閃動著淚花,是感激的淚花,這幾句話在我的心里就像是一股甘泉透著絲絲的甜意,我在心里感激他能這樣體諒我。我從山東農村來到北京這些年,還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哪怕是只言片語的關心我都會感覺很溫暖。
在單位我只是一個外地來京的臨時工,生活上我從來不敢跟別人攀比,對穿衣打扮從不在意。我的錢也很少花在這些方面,除了寄回老家還債差不多都買書看了。鄉下人,不在乎多干點活,所有的臟活累活我都要搶著干,我必須好好表現才能保住現有的這份工作,只有保住這份工作,我才有希望留在北京。
聽了肖嘉林的此番話,我不由得抬頭重新打量這個男人。他看到我的態度不再像剛才那么執拗,接著告訴我說:“我上個月去姑姑家的時候就見到你了。”
我驚訝地看著他,低聲問道:“我怎么不知道?”
肖嘉林跟我講了事情的經過。
半個月前的一個星期天,肖嘉林去姑姑家里玩。那天下午回部隊的時候,林姐出來送他,正好我走在他們的前面,當時我穿著黑色背心黑色短裙,腳穿著一雙市面上不多見的淺色塑料涼鞋,襯托的皮膚白皙細膩,肖嘉林不由地多看了我兩眼,感覺我的身材不錯,腰身別致苗條,還有那雙修長的腿,走路的姿勢輕飄飄的讓人感覺很舒服。他當時詢問林姐,這個女孩是誰?林姐就把我的情況告訴了他,隨便提起我寫的小說在報紙上刊登過。
肖嘉林出于好奇問我多大了?
林麗上下打量著肖嘉林說:“干嘛問人家姑娘的年齡?不過,你們兩還真是挺好的一對,要是你對她有意思,我可以幫著去說和。這事要是成了,還真是一樁好事。”
肖嘉林感覺太唐突,畢竟他對我了解不多,就對林麗說回去考慮一下。不知道為什么,肖嘉林回部隊后腦子里總是出現我的影子。一個來自農村,愛學習,愛寫作,身材俏麗的姑娘的背影一直在他眼前晃動,肖嘉林的心里竟然有了很想見我的沖動,沒過幾天他就給林麗打電話,說想約我見面。
聽他這么一說,我才明白事情的原委。
以前,我的理想是上大學接受高等教育。因為父親過早的離去,我不得已輟學回家務農。來北京后,我想利用業余時間學點知識。
我對穿著不太在意,身上的黑背心是我花了兩元錢在安定門商場買的降價促銷的處理貨,塑料涼鞋也是只有三元錢,黑色短裙是我的工作服,不管上下班都穿著。
我偷偷地打量眼前這個男人,端正的臉盤,面部線條柔和,鼻梁挺直,看他的嘴唇挺別致,我再次端量他右邊鼻子和嘴唇之間一顆黑痣,不知為什么,總覺得在哪里見過他,我想起來,我父親的右邊鼻翼下就有一顆黑痣,我不由得從心里對他有一種親近感。
我正在胡思亂想著,肖嘉琳說話了:我們去后海轉轉吧。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肖嘉琳轉身上車,我輕輕縱身一跳,坐在自行車上的我心也隨之飄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