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鬼地方太冷了!”艾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冷冷地對我說。
“要不要我送送你?”我假裝熱情地問她。
“算了吧!”艾說著把她手中精致的皮箱麻利地提到走廊上,嘴角差點撇到耳根前,“萬一在路上凍死你咋辦?”
我不想再說話了。確切地講,是她不想再聽我說了。
我默默地站在冰天雪地的樓頂看著艾那熟悉的身影從視線消失,曾經的同床共枕在她轉身的瞬間變成了眼前徹骨的冰涼和冷漠。她那遠去的腳步,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就這么走了,沒有回頭;走了,沒有說一句話;走了,尋找她想要的溫暖去了。
我悻悻地回到屋子。
沒有人在此刻能夠阻止我向更深更沉的傷感和悲哀走去。
在北方,在北方這個寒冷的城市,在我獨坐空屋的時候,哀愁和傷感就這樣像潮水般涌上心頭,十分無奈,百種滋味,千般惆悵,萬分迷茫。
窗外,冷冷的雪花依舊在簌簌地飄,冰涼的玻璃上凍結的全是像淚痕一樣的冰凌花;冷冷的北風依舊在陣陣地吹,哭一樣掠過枝椏縱橫的梧桐樹枝;寂寞冷清的大街上空無一人。
“這樣的鬼天氣的確會凍死人!”我喃喃地對自己說,“起碼,它已經凍死了我的愛情!”
我站起來又坐下,坐下后又站了起來,我不知道站起來和坐下哪種方式能夠讓我忘記寒冷。我想起了靜,在我一次次感到快樂或者悲傷的時候,就想起了她;在我一次次想起她的時候,就感覺離她很近很近,因為我似乎有許許多多的話想對她說;在我一次次想起她的時候,卻又感覺離她很遠很遠,因為和我肌膚相親過的那人不是她。
“我又失戀了!”我苦笑著給靜發了一個短信。
我不祈望能夠得到什么安慰,我只想確認我自己的存在,或者讓別人確認我的存在。
“一個人失戀了,朋友勸他:應該傷心的人是她,因為她失去了一個愛她的人,而你只不過失去了一個不愛你的人!其實治療失戀的方法很簡單,忘記那個不愛你的人就可以了!”靜的短信很快就回復過來了。
如此的簡單。
忘記她就可以了嗎?
有些事情也許只要淡淡一笑就可以遺忘得一干二凈,而有些呢?即使走到天涯海角,耗盡一生的時間和精力也忘不了,逃避不了,就像那些你深深愛過卻又遠遠離你而去的人。靜,你是知道的:有一個人,他無依無靠,從小就像浮萍一樣四處漂泊,溫暖的家和美麗的愛情,一直是他所深深渴望的;他的愛情在哪里,他的家就在哪里,他所有的淚水和歡笑就在哪里;他失去過很多很多,他已經懂得了怎樣去珍惜生命中來之不易的一切;他珍惜了,可他又失去了。
“其實我只是感到心里有些痛苦而已!”我給靜回復道。
“有一天,佛陀把全世界自認為最痛苦的人聚集在一起,讓他們把自己遇到的最痛苦的一件事寫出后與別人交換。這些人照做后,驚訝地發現,世上還有那么多的痛苦,而自己只不過是經歷了一點點罷了!其實忍受痛苦的方法很簡單,看看別人的痛苦就可以了!”靜的回復依舊是這么的出人意料。
依舊是如此的簡單。
靜就是如此簡單的一個女孩。
和她的相識是在四月,那個美麗的飄著淡淡洋槐花香的季節很容易讓人想起初戀:蜂蝶漫舞,綠草如茵,山花爛漫;山坡寫詩,河邊畫畫;一望無際的金黃燦爛的油菜花里默默相望,緊緊擁抱;在幸福中顫栗,在平淡中生活,在真實中相愛。
而靜今年也剛好十七歲。
花一樣的十七歲。
十七歲的時候,我不止一次地設想過屬于我的愛情,我希望我的一生只經歷一次愛情,自始自終,從愛一個人開始,到愛一個人結束;沒有憂傷,沒有痛苦,沒有淚水,沒有分離;有的只是深深的理解和依戀,有的只是長長的溫柔和依靠。風雨過后,對于愛情,我已經沒有了太多的奢望和祈求,我只想在顛沛流離的日子里,有一個溫暖而柔軟的懷抱,能夠停泊我那空虛而疲憊的身軀;有一雙手,能夠在我淚水枯涸的枕邊,輕輕地撫摩著我的臉,告訴我不再分離,不再去體會那如刀深刻的孤獨與寂寞。我知道我的愛情來之不易,我精心地呵護著屬于自己的愛情,一絲一毫不想讓她受到一點傷害。可是,今夜,我所有為愛情做出的一切努力都付諸東流,我再一次回到一個人的世界,懷著一片潰爛已極的心情,獨坐空屋。
孤獨的寒夜里,傷感如潮;
如潮的傷感里,往事如夢;
如夢的往事里,愛情如煙;
如煙的愛情里,心冷如冰;
如冰的內心里,凍結著誰能融化的淚?
我不想再給靜發短信了。
然而,靜的短信還是源源不斷地出現在我的手機上:
“一個小女孩爬在窗臺上,傷心地看著窗外的人正埋葬她心愛的小貓。她的媽媽見狀急忙將她帶到另外一個窗口,讓她欣賞起花園里美麗的花朵和飛舞的蜂蝶。她的媽媽對她說:孩子,你剛才開錯了窗戶!其實選擇心情的方法很簡單,別開錯‘窗戶’就可以了!”
“一個詩人覺得生活無聊后決定自殺,他在一片空曠的野地里給自己挖了一個墳坑。可他覺得周圍太過荒涼,便在墳坑周圍種起花草來。漸漸地,他迷戀上了園藝,開始忘我地培育起奇花異草和珍貴樹木。其實鏟除消極的方法很簡單,多在‘死亡’的坑邊種些花草就可以了!”
“一個破產的商人把自己在一間房子里關了三天后,重新變得快樂起來。有人問他:您是怎么讓自己忘記痛苦的?他微笑著說:耶酥在星期五被釘上十字架時,是全世界最糟糕的一天,可三天后就是復活節了。所以,當我遇到不幸和痛苦的時候,就會等待三天,心里一切就恢復正常了!其實化解痛苦的方法很簡單,讓自己‘等待三天’就可以了!”
……
靜的短信就這樣源源不斷地出現在我的手機上。
依舊是如此的簡單。
卻是如此的讓人感動。
簡簡單單的思維,簡簡單單的安慰,簡簡單單的溫暖。
然而,靜的短信很快就消失了。
也許她也感到累了。
我抬起頭,天,不知何時已經黑了。
我伸手推開窗戶,撲面而來的是冬夜的寒風冷雪。比起我所經歷的愛情,這些冷又算得了什么?寂寞冷清的屋子里,我聽見自己的笑聲,空洞而絕望。我回過頭,鏡子里那個男人慘白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一些晶亮的液體慢慢溢出他的眼眶,滑過臉頰,無聲又無聲地滴落。
在我顛沛流離的歲月里,在我錯誤盛開的青春里,在我面目全非的愛情里,留得住的是什么?留不住的又是什么?當我再一次回到一個人的世界回首往事的時候,看得見的是什么?看不見的又是什么?有誰,能在下一刻呼喚著我?有誰,愿把她的手伸向我,真誠地無怨無悔地告訴我:我們一起走吧,無論風霜雪雨,無論貧富貴賤,無論春夏秋冬,無論東西南北?
有誰?
我感到了難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忽然響了。
“你是不是哭了?”靜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從那個遙遠的偏僻的小城傳來,像從遙遠的夢里傳來一樣。
我哭了嗎?撫摩著臉頰上滑過的淚水,我問自己,淚流滿面地問。
“剛才手機里沒電了,所以發不了短信了;家里父母又在,不敢給你打電話,所以我撒謊說要買東西,就自己下樓找公用電話。我走了好遠,這才找到這個公用電話。剛才的路好黑!”靜的聲音幽幽地,帶著潮濕一切的力量,“我知道你的心里一定會很難過,你難過,我也會很難過的!”電話那頭,清晰地傳來靜那極不勻稱的呼吸聲,以及,車輪碾過冰雪路面時所發出的迸裂聲。
我還能說什么呢?
我還想說什么呢?!
我還要說什么呢?!!
千里之外同樣寒冷的小城,小小的靜,沒有經歷愛情的靜,獨自寂寞地穿過一段黑黑的路面,瑟瑟地縮在冷清清的磁卡電話前,撥通了一個心情潰爛的男人的電話。
“你冷嗎?”我問她。
“不!”靜說,“我想象就在你溫暖的懷里,被你緊緊地擁抱著……”電話那頭,靜喃喃自語,夢囈一般。
我還有什么理由讓自己繼續悲傷?!
就讓屬于我的愛情回歸到如此的簡單和純凈吧!不遠不近,不聚不散;沒有世俗的紛擾,沒有物欲的玷污,沒有肉體的褻瀆,沒有時空的阻隔;有的只是一顆心與另一顆心真誠的交流和牽掛。
愛,原本可以如此的純凈和美麗!
愛,原本也可以如此的簡單!
寒冷的夜里,沒有人能夠再讓我向更深更沉的傷感和悲哀走去。
因為愛,因為被愛。
三天后,我給靜發了一條短信,也是如此的簡單:
“明代有個舉人,他將別墅建在城北的墓地邊上。有人去拜訪他,疑惑地說:日日見此,定然不樂!舉人笑道:日日見此,不敢不樂!其實創造快樂的方法很簡單,明白活著是一種幸福就可以了!”
“恭喜你,答對了!”靜的短信很快就傳了過來,并且還帶著一個笑臉。
她的回復忽然讓我開心地想到了小品《賣車》。
我一連又給靜發了兩條短信:
“月圓之夜,云門文偃禪師對眾僧說:十五以前的事情莫問,十五以后的事情,大家都說一句試試看。眾人還沒開口,文偃禪師便深情無比地說:日日是好日!其實享受生活的方法很簡單,認為‘日日是好日’就可以了!”
“一個人對賣肉的屠夫說:給我割一斤好肉!屠夫問他:我這哪一塊不是好肉?其實衡量價值的方法很簡單,確認自己都是好的‘肉’就可以了!”
“恭喜你,都會搶答了!”靜的回復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樣。
我開心一笑。
寒冷的冬天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
春暖花開,陽光燦爛,草長鶯飛,蜂蝶漫舞……
我并沒有像艾說的那樣被這里的鬼天氣給凍死。
相反,我因此而創作的兩本《如此簡單》卻極其順利地被中國三峽出版社出版了。
我送了一套給靜,也送了一套給艾。
我發現,我始終還是忘不了艾,但我卻不再為她憂傷。
……
“你的書也能出版?”
“可它出版了!”
“寫得怎么會那樣簡單?”
“要的就是如此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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