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顏巧霞

老公身體小恙，住了院。在醫院遇到他和她，中年夫妻。是他生了病，急性胰腺炎，在重癥監護室一住些許天，死魚樣的他又活蹦亂跳的了，就被轉到普通病房，和我們住一間。

不多久我們兩家就熟悉了。他從事運輸業，平日開著大噸位重型卡車，走南闖北。有一撥撥年輕或者年齡相當的男人來看他，他們都尊稱他，胖哥，叫她，嫂子。他們在，他談笑大聲，間隙里調遣她倒茶、買汽水、切水果……最后他總是鄭重囑咐那幫弟兄：“有啥事，告訴你胖哥！”要不就是，“你怕什么，有你胖哥呢”。

他們來一坐就是個把鐘頭，把醫院弄得像人聲鼎沸的菜市場。小城醫院，沒什么規矩。他也從不著急攆他們離開。我和老公只好對看一眼，心照不宣地蹙眉忍受住這喧鬧，但我也在心里贊嘆，他待人真豪爽熱情。只是他的同行們一走，他轉過身就跟她發脾氣，嫌她招待不周，她呢，真跟小媳婦似的，默不作聲，由著他數落。

他被醫院禁食有十天了，這十天靠吊鹽水補充身體所需。現在他有了精神勁兒，就當醫生的囑咐耳邊風。他要抽煙，她時時刻刻地看著他，不讓抽。趁著她中午打盹的一小會兒，他悄悄走到走廊上，掏出一百塊給陌生人，讓人幫著買了一包煙，偷偷地躲在角落里吸起來。她找到他的時候，他絲毫不難為情，神氣活現地沖她吼：“住醫院像坐牢，抽兩支煙又怎么了？”

晚飯，她給他買來白粥、腌醬黃瓜。他鬧騰：“不吃，買老鴨湯來就喝上一大碗！”她跟他講道理，說他正是因為平日得大吃大喝、暴飲暴食才引發胰腺炎，住院受罪。醫生囑咐了只能喝清淡白粥，他不聽，把她伸過來要扶他的手甩開。她不生氣，哄孩子一樣允諾他，等他好完全了，進了家門，要吃什么給吃什么。

又一天，中午吃飯時分，一層樓上只有一名值班護士，要換鹽水的病人又太多，動作麻利的護士也忙得應接不暇。他摁完呼叫鈴聲幾分鐘后，不見護士來，他急了，旋風一樣拎了正吊著的鹽水袋，搶出門去找護士理論。她攔不住他，只能一溜小跑跟在他后面。他對著面皮白嫩的年輕護士，好一陣雷霆萬鈞地吼。那位年輕的姑娘，委屈得眼淚撲簌簌地落，待他轉身回病房，她連忙給護士賠禮道歉。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余怒未消地連她一頓收拾，把她的行李摔在地上，攆她回家去，他用不著她照料。她當然沒走。

我和她一起去公共水池洗衣服的時候，對她說：“大姐，你脾氣真好！要是我老公這么對我，我一定受不了，會跟他針尖對麥芒地吵！”她淡然一笑：“我呀，是知道他那個脾氣，他生氣的時候，我就退一步，等他那頓脾氣過去了，再給他講道理，他也是知道自己錯了的。”

又過了兩日，他的身體越發健康了。那天，一大早，我從旁邊的看護椅上醒來，看到她還在另一只椅子里睡覺，但旁邊的小桌上擱了粥、醬瓜、裝了長面卷的塑料袋子。他不在床上，估計出門呼吸早晨的新鮮空氣去了。不多久，她醒來，高興地走過來告訴我：“妹子，他今天早上給我買早飯了，粥、醬瓜、面卷都是他買來的，面卷是我最喜歡吃的。”我陪著她高興，心里也真正佩服起這位中年大姐，她真是懂得婚姻。在婚姻里，常常需要包容對方的壞脾氣，心甘情愿地退讓一大步，這退一步，卻原來是邁向幸福的大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