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膠東老家,稱呼父親的兄弟都叫爹,二爹是我父親的二哥,這樣稱呼感覺很親近。
二爹家里人口多,大哥和大姐結婚走了,家里還有堂哥堂弟堂妹七口人,本來不寬敞的屋子,我來了顯得更加擁擠。
那時北京還有待業青年等待街道安排工作,像我這樣的外地人更不好找工作,來北京二十多天了,我還在等待消息。
星期天的上午,我正在院子里洗衣服。二哥帶著他的女朋友林惠回來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二哥的女朋友。
林惠高挑的個子,看樣子出門前做了精心的打扮。她的頭發燙過了,長發微卷,挑起幾縷別在腦后。她那潔白的臉上敷了一層薄粉,看起來皮膚是那么的細膩,淡色的眉毛經她的細心描畫得恰到好處,水靈的雙眼,挺秀的鼻子,粉色的嘴唇看起來很豐滿。一條粉色的短袖長裙,衣料仿佛透明,微微反光,卻一點也不暴露。裙子的下擺是圓弧形的,露出少女那雙如玉般潔白修長的美腿,一頭烏黑柔軟的長發散在肩膀上顯得有些嫵媚。林惠漂亮的讓人心動。二哥是二爹家幾個哥哥中長得最好看的。他和林惠在一起挺般配,看起來是一對養眼的俊男靚女。
林惠可能聽二哥講起過我,她和我笑著打招呼:“是文夢吧,不像剛從農村來的,皮膚還挺白,就是穿得有點土氣。”
我看著林惠向她點點頭笑了笑打著招呼,看到她感覺眼前一亮。
二爹看見他們回來了,在屋里喊他們:“老二,小林你們過來一下。” 二爹曾經對我說過,他最看不上二哥了,嫌他好打扮。
二哥和林惠來到二爹的屋子里,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二哥微長的頭發被細心地吹理過,額頭部分高高地吹起,噴上了僵硬的發膠,就像已經離地即將展翅高飛的飛機頭, 二爹不滿地說:“老二,你的頭發長了,該理發了,要不然今天我給你理發吧。”
二哥害怕地站了起來:“爸,就你那手藝,我可不敢用。”
二爹沉下臉,顯然是不高興了:“我手藝怎么了?想當年我給許世友剃過頭,他都夸我手藝不錯。”
二哥咧嘴笑了:“真的假的呀?可我的頭剛剪過的。”
二爹生氣地說:“你這頭理得像個什么樣子,不男不女的哪像個好人。”
林惠說:“叔叔,現在的電影明星都留這種發型,好看。”
二爹看著林惠:“小林,你抹口紅了?記住,在別的地方你怎么打扮我不管,我這里是軍隊大院,以后到這個院來,不要化妝,不要涂脂抹粉的讓鄰居們笑話”
林惠笑了:“叔叔,你也太古板了,現在年輕的姑娘都打扮,誰笑話呀。”
二爹不屑地說:“好好的臉本來不難看,讓你意戀牡共緩每戳恕8轄羧ゲ亮耍餿迷豪鍶絲吹較袷裁矗忝橇┐趙諞黃穡院蟮娜兆釉趺垂慷疾話投橢來虬縵砝鄭幌裾恕”
二哥不滿地說:“爸,你說什么呀?打扮一下就不正經了,沒有你這樣說話的。現在是八十年代,年輕人都開始新潮了,像你這么封建的人很少見了。”
林惠對二哥說:“成志,你別跟叔叔掰扯了,他和我們是兩代人,說不到一起,他們都是戰爭年代過來的人,看不慣也很正常。”說完拉著二哥到院子里去了。
二爹看著二哥肥腿的喇叭褲搖了搖頭嘆氣道:“這像什么樣子……”
中午吃紅燒帶魚,我把滿滿一碟帶魚端上來,二哥和林惠早就坐在小圓桌前,等二爹二媽一落座,大家都拿起了筷子。二哥把一塊厚實的帶魚夾到林惠的碗里,林惠也挑了一塊大一點的魚夾給二哥。
二媽對林惠說:“小林,別客氣,多吃點。”
二爹不滿地說:“你看看她那樣,像客氣的人嗎。”
林惠抬頭笑著說:“叔叔你說對了,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不用客氣。
我的心里有些不明白,林惠姐人不錯,長得又好看,為什么二爹就看不上她,總是說一些傷人家的話,這讓林惠多沒面子。
吃完了飯,我和堂妹收拾碗筷,當我端著一摞碗放進了院子里的水池子里,林惠也來到小院里一邊喝茶一邊對我說:“文夢,有時間我帶你出去買幾件衣服,年紀輕輕地,穿的太土氣,你的這身衣服在農村可以,在城市讓人家笑話。”
原來我穿著這件衣服感覺還可以,經林惠一說,我頓覺渾身的不自在,我說:“林惠姐,俺剛出來還沒有工作,不能亂花錢。”
林惠說:“文夢,來北京就要學會說普通話,別總是一口的山東腔。”
我的臉紅了起來,我知道我們膠東話有點土。
林惠看我一臉的難為情,又說“你別管了,趕明我去百貨大樓給你買。”
我心里一熱,一邊洗碗一邊說:“林惠姐,不用了,俺有衣服穿。”
林惠又說:“在城里和農村不一樣,要穿得體面些,有時間我教教你化妝吧。”
我笑著看林惠,怎么看怎么好看,真是個美人,性格直爽又不嬌柔。
我婉拒了她的好意:“謝謝林惠姐,真的不用,我帶的衣服可以穿。”
二哥走出來對林惠說:“外面風大,進屋歇會。”二哥手拽著林惠走進了他的房間,插上門閂。
二爹看到高聲喊道:“老二,你們干嘛?”
二哥不耐煩地嚷道:“還能干嘛,我們休息一會。”
二爹走過去,沖著屋子大聲說道:“休息就休息,干嘛插上門,把門打開。”
二哥打開門看著老爺子,生氣的半天不說話。林惠不滿地說:“叔叔,我們是在談戀愛,我們需要單獨在一起呆會,這個你也要管呀?
二哥知道二爹的脾氣,他生氣地拉著林惠出去了。
過了一段時間,二哥和林惠回家對二爹二媽講,他們想結婚了。
北京人的習俗在結婚前,男方家長要帶著禮物去女方家拜訪,一般都帶著點心匣子和水果,雙方家長一起商定兩個年輕人的婚期。
那個年代,一般是男方家出三大件,彩電、冰箱、洗衣機,女方家里條件好的陪嫁席夢思床、衣柜、梳妝臺什么的,還有鋪的蓋的,都是雙方家長商量著置辦。
二爹和二媽商量后,答應星期六晚上去林惠家。
林惠臨走時對二爹說:“叔叔,那我們就算訂好了。我回家和我爸媽打個招呼,讓他們提前準備一下。”
星期六晚上,二哥和二爹二媽一起去林惠家,二爹什么都沒準備,二哥看著不像那么回事,他問二爹:“爸,北京人的老禮第一次去女孩家里要帶禮物的,不能空手去見親家。”
二爹說:“哪里有這么多講究?”
二媽也跟著二哥一起勸二爹:“老頭子,我們第一次登門去小林家空著手不好,還是出去買盒點心和水果帶著吧。”
二爹并不理會二媽的話,他對二哥說:“以前去你大嫂家,我們也沒帶什么,人家照樣很熱忱。”
二哥急了:“爸,你是真不懂禮數還是裝傻,你也太摳門了,哪有你這么做家長的,看沒過門的親家不帶點禮品像什么,老話講的好要禮尚往來嘛。”
二爹來氣了:“我沒這個習慣,要不我就不去了。”
二哥只好軟下來:“日子都是提前訂好了的,林家人都準備晚飯了,你說不去就不去?真有你的。算了,不買就算了,我們走吧!”
二哥感覺空著手還是有點難為情,走在半路上看到路旁的稻香村店,進去買了個點心匣子拿著。
林惠的家住在南鑼鼓巷一個大雜院里,走進一個圓拱仿古門樓一直往里走,在院里最里面的東側,房子三十多個平方,仿古的建筑屋子足有四米多高,離地一米左右的灰磚砌成的地基,上面是一片玻璃窗戶,顯得很敞亮。林惠父親長得高大結實,以前在閥門廠工作,現已經退休在家,身體看起來不錯。她的媽媽是個中學教師,身體略顯單薄,穿著一套可體的灰色套裙。淡眉鳳眼,不難看出,年輕時肯定是個美人坯子,林惠是家里的獨生女兒。
林惠父親熱情地拉著二爹的手,把他們迎進屋,外屋稍大一些,是林惠父母住的地方。在屋子的北側有一個雙人床,東側安放著一個布藝沙發,旁邊放著萬寶牌綠色冰箱,冰箱上面的一個玻璃花瓶上放著一束干花,感覺到了這家人生活的比較雅致,中間的空當放了一張餐桌。
林惠的父親領著二爹二媽坐在沙發上,林惠的媽媽張羅著給二爹二媽到茶水,林惠父親滿臉堆笑地看著二爹說不出話,他抬手遞給二爹香煙,二爹表示不抽煙沒有接,他可能聽韓姐回家說過二媽抽煙,上前給二媽點上一支香煙,他們說著客套話聊著家常。
林惠媽媽精心地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晚宴,林惠和二哥把菜從外屋廚房端進來,擺了一桌子,林惠媽媽拿出了兩瓶兩斤裝的大可樂,林惠父親招呼二爹二媽前來坐下,他從酒柜里拿出一瓶陳年茅臺。
二爹說:“老伙計,這酒太貴了,不要打開,我現在已經不喝酒了。”
二媽也說:“老頭子的心臟不好,醫生不讓他喝酒。”
林惠的父親堅持說:“今兒難得高興,還是喝兩杯吧。”
二爹說:“也好,那就開瓶二鍋頭吧。”
林惠父親執意打開:“親家,你是我家的貴客,這酒就是為你準備的。”說著給二爹倒上了滿滿一杯,二哥從林惠父親手里接過酒杯,給林惠父親倒了一杯,林母示意二哥自己也滿上一起喝。
林惠不停地給二媽碗里夾菜。
林惠父親手里端著酒杯對二爹說:“親家,你是個軍官,和你家結親,我們也算是高攀了,我就這一個女兒,我想好了,彩電、洗衣機我給他們置辦,你就放心吧。”
二爹高興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他對林惠的父親說:“老弟能這樣做太好了,這可解決了一個大問題,你家條件比我好,你們多幫助他們吧,實話跟你說,我家孩子多,我沒存下什么錢,真拿不出錢來給他們。
林惠父親咽下口中的酒接著說:“我知道,我們不會讓兩個孩子過苦日子,我就這一個女兒,女兒是我的心頭肉,能幫忙的我會盡力的。”說完他也跟著喝下了杯中酒,二哥拿起酒瓶給他們都滿上。
林母對二媽說:“兩個孩子認識這么多年了情投意合,眼下就要結婚了,我們心里也高興。他們想在五一結婚,我們家也沒什么意見,你家孩子多,不能幫他們置辦沒關系,我家就一個女兒,我們多盡力就是了。”
二媽說:“那感情好啊,你放心,等林惠進了我們家門,我會好好對待她的。”
林母趕緊說:“那就多謝了,女兒在家讓我們寵慣壞了,要是惹你們生氣了,你們二老還要多擔待。”說完林母把可樂倒進了二媽的杯子里。
二媽趕忙說:“林惠這孩子心底善良,她對我們家老二好,我們都看在眼里。”
林惠的父親喝得高興了,對二爹說:“親家,你們家二小子找我家姑娘算找著了,不是我當父親的夸口,我姑娘不光長得拿得出手,心眼也不賴啊,這孩子干什么像什么,在單位年年拿先進。”
二爹一邊喝酒一邊看著林惠父親說:“你這話不對,你家姑娘長得好不好看先不說,她太愛虛榮,意戀沒錆詰模焱恐ǚ鄣模艘膊磺誑歟轎壹揖惶艉玫某裕話苫睢”
二媽用手扯了一下二爹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講下去。林惠對二爹說:“叔叔,你別說了,以后結了婚,我多干活就是了。”
二哥也對我二爹說:“爸,以后我們家里的活我多干些,你就別再說了。
林惠父親的臉色一下子沉重下來,自顧自地端起杯喝酒。
二爹繼續說:“以后還要多調教她,這么涂脂抹粉的可不行,沒法好好過日子。”
林惠父親把杯中的酒一口喝下去,離開了飯桌走了出去,林惠放下筷子追了出去,韓母的臉色有些僵硬,低著頭喝飲料沒再說話,大家愣在那里沒法再進行下去。
二媽說:“林惠媽媽你別生氣,我家老趙脾氣直,不會說話,你千萬別忘心里去。”
林母說:“好吧,今天就到這里吧,關于兩個孩子的婚事,我和孩子他爸再商量一下。”
訂婚宴就這樣不歡而散。
第二天我們正要吃晚飯,二哥回來了。他在外面喝了酒臉色漲紅,我幫他拿了碗和筷子,讓他坐下吃飯。
二哥看也沒看我往他的屋里走,邊走邊生氣地說:“吃什么吃?林惠提出分手了,我吃什么呀?”聽著二哥的聲音有些哽咽。
二媽走過去追問他:“老二,林惠說什么了?”
二哥的眼淚刷刷地流了下來:“有你們這么做父母的嗎?去人家里不帶禮品就算了,人家好酒好菜款待你們,你們到把人家姑娘說的一錢不值,平時你們怎么說,林惠都不介意,哪有跑到人家里胡說的,你們是成心想拆散我們。”
二媽也感覺二爹做的不妥,對二爹說:“老頭子,你昨天說話確實的是欠思量,沒你這么說話的。”
二爹對二哥說:“老二,你說我那句話說的不是真的,我一點也沒有委屈她,林惠就是懶,就是愛打扮,我還說屈了她啦?”
二哥不滿地看著二爹,半天才對他說:“現在你把我的婚事攪黃了,你舒心了吧?哪有你這樣的父親,跑到人家里胡說八道的編排人,林惠她爸都被你氣病了。***媽說了,如果林惠執意跟我結婚,就再也不認她這個女兒。現在林惠也跟我說了,就沖你,她也不想和我結婚,你平時說話夾槍帶棒地損她,她都忍了,沒想到在她父母面前也不給她面子。我真懷疑你是不是我的親爸,我這后媽對我們都比你對我們好。林惠說了,現在沒結婚你就挑刺,結了婚還不知道怎么著呢?”
二爹生氣地把筷子重重地摔在桌子上:“她不愿意結婚就不結婚,你跟我吵什么?我看你倆不結婚最好,要是結了婚在一起日子也沒法過”
二媽勸二爹:“老頭子,孩子心里不好受,你就少說幾句吧。”
二哥高聲地對二爹喊道:“你怎么就知道我們在一起過不好日子?都是你,毀了我的幸福,林惠對我多好啊,你知道我喜歡她。除了她,我再上哪找這么好的姑娘,爸,我恨死你了。”
二爹高聲嚷道:“你小子就是沒出息,有能耐你找林惠嚷去,我是你老子,我還說不得你們了。”
二哥的淚水溢出眼眶,看二爹的眼神有些敵視:“別人家的家長都盼著兒子結婚成家,沒見過像你這樣做家長的,你不幫忙也就算了,還搞破壞,真不明白你這是為什么?”
二媽勸二哥:“小二,你還是找林惠好好談談吧。”
二哥摸了一把眼淚黯然地說:“晚了,一切都結束了。”
二爹走過去指著二哥說:“看看你這個熊樣吧,哭什么哭?長點出息吧,像林惠這樣好吃懶做的姑娘你養得起嗎?我看趁早分開的好。”
二媽攔住了二爹:你不能這樣說孩子。
二爹不滿地對二媽說:我說的有什么問題?難不成我做錯了?
二哥轉身打開門又狠狠地摔了一下,身后傳來刺耳地“咣咣咣”的響聲,二哥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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