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的村莊永恒的守望
出門旅游總得選個好的去向,或名山圣水,或是繁華都市,但我獨鐘于山溝溝塢旮旯。邀上幾位好友騎著摩托車,自備食材,一路兜風一邊觀景,餓了,隨處野炊,好不愜意。
出城西約八公里到梨木嶺,上嶺約兩公里至嶺脊。小憩,忽然發現右側一條小路,是沙子路,車可通行,嚴格講只能是條機耕路,通向何處引起了我們的好奇。但又不能冒然騎行,只好停車嶺脊路邊,徒步探尋。道路崎嶇,彎彎拐拐,坑坑洼洼。昨天下了點雨,路面積水頗多,所以走路得多加小心。一眼望去山藹彌漫,深林茂密,古樹參天,陰深得讓人毛骨悚然。大約步行了兩公里到了山下。
路,還在延伸,不知盡頭,忽望見左側有一片毛竹林,還有荒蕪的田地,看樣子是好久沒人耕種了。在婺源有毛竹林的地方或許附近就有村莊。繼續行走,兩山夾一塢,一條小坑緣山而出。天空越來越窄,看不出有人家的跡象,但我堅信路總得有個盡頭,總得有個去向,還是繼續向山深處探個究竟。
路緣坑而開,坑緣山而繞,溯源而上,似是山窮水盡,然拐了個彎,卻是曲徑通幽,柳暗花明,一棟粉墻黛瓦的房子突兀而出。乍看像座廟宇,難道這里是個佛教圣地?走近一看原來是座供人棲息的小亭,小坑從亭底下通過,還有浣衣水埠,流水潺潺,清澈見底。真是尋得桃源好避秦不與秦漢相往來的避世佳處,清靜極致。
正在驚奇和疑惑之際,我們中的一位大姐高興得習慣性地大喊一聲“我來啦……”。這一喊調高清脆,悠揚繞梁,在山嵐中回蕩,打破了沉寂的山野,卻驚動了“桃源”人家。不一會兒,從眼前的山拗里,忽走出一位中年婦女,緊接著又走出一位、兩位七十多歲的老大娘,還有一位年齡相仿的大爺。她們怯生生好奇地和我們保持一段距離細細地揣量著我們。我也好奇驚訝這里有人,緊步上去想打個招呼,忽然發現山坳里有些人家,正好向她們打聽這是什么地方。
那中年婦女說這里叫南谷塢,并用右手指著旁邊那棵古樹說,上面有塊牌子。哦,是的,古樹上釘著塊鐵皮,是藍底白字的小牌子,上面寫著“南谷塢”三個字。“這村的主姓啥?”我又接著問。“姓顧”,一位大娘搶著回答,我沒聽清,一連問了三遍,大娘急了,指著不遠處的一棟房子說:“那上面寫著。”我順著大娘指的方向望去,是一座不大的宗祠,門腦上手寫著四個繁體大字“顧氏宗祠”,是工整的顏體。看到宗祠不由得來了興趣,有宗祠就可以找到顧氏的來源。
我轉身再問她們,村子建村有多少年和顧氏來源,她們都無從回答。我有些茫然失望,也難怪,她們都不識字,我得找村子里管事的人。她們說村子就五個人,還有一個老頭在山上挖地,他有點文化,興許能知道。一位大娘搶著回答:“就是我家老頭,要不我上山去喊他來”。大娘的誠懇激情讓我有些感動,忙說:“不用,不用,你帶我去就可以了。”
大娘先帶我在村子走了一圈,村子不大,有三十幾棟房子,新房子有四棟,其它都是些老房子和坍塌的房子。村子正當拗成階梯狀排布,村長約兩百來米,寬約七十米。
我們邊走邊聊些家常,大娘今年七十二歲,看上去有些顯老,但身體很硬朗。
她有兩個兒子都在城里謀生,買了房,安了根,找了媳婦添了孫子。兒子兒媳都很孝順,叫她們老兩一起到城里去生活,可她們在城里生活不習慣,說進屋脫鞋,出門穿鞋,麻煩不自由;出去車多,又不認識人。兒子兒媳她們一個月回來一次,也不住一晚。就是帶些東西來,米呀油呀等一些生活必須品和日用品。我有些疑惑,為什么不住?大娘說因為這里沒網絡,電視也不清楚,玩不了手機看不了電視,他們是停留不住的,送點東西來就走。
是呀,這個年代沒電視,沒網絡,哪能呆得住,我也呆不住。說著說著我們來到山腳下,準備上山,上山的路又窄又陡又滑。大娘走在前面不停地提醒我要小心,山路不好走,搞得我不好都意思。大娘年齡比我大得多,但腿腳比我還利索,走起來路輕盈穩當,不得不令我佩服。我氣喘噓噓,儼然是缺少鍛煉。她邊走邊喊:“老頭哎——,有人找你——。”
大娘喊著喊著,老頭子終于有回聲了,“快到了。”大娘說老頭腳痛,叫他在家休息,就是閑不住要去挖地。大爺聽到有人找,放下鋤頭一蹩一蹩地往山下走。我們很快就見了面。
大爺紫銅色的臉龐,額門上深陷的太陽紋,一看就知道是個勤勞樸實閑不住的老漢。寒暄了幾句,才知道他叫顧根盛,七十六歲,念過小學,算是村里的秀才。他明白我的來意后說,原先村里是有宗譜的,文化大革命時全都燒掉了。
據說他們的祖先有四兄弟是從外地遷來的(后來我從程龍山老兄那里了解到,此村顧姓是唐朝末年從江蘇昆山遷來的),是為了躲避戰亂,到他爺爺那代有二三十幾代了。這村是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分別遷到高沙、石頭出、下市三個村莊。那三個村顧姓都是客家姓,唯獨這村全姓顧。四十年多前這村很興旺,有四十多戶人家,一百多人口。后來由于改革開放,村里年輕人都不愿意種田,認為錢來的太慢又吃力,所以都出去打工了。再說小孩讀書也不方便,原先村里有初小,現在都合并到村委會中心小學去了。七八歲的孩子每天來回要走二十幾里山路,大人很不放心。所以,父母出去打工都把小孩帶在身邊。五十歲以下的人都出去打工了。開始那幾年,打工的人還回家過年,在外打工時間長了,過慣了城里人的生活,回家過年看電視又不清楚,又沒網絡玩不手機,后來干脆都不回家過年了。有的在城市落了腳買了房,有的租房。惦記家里父母或不放心老人,就把她們接到城里去。一可以贍養老人,二來老人可以照看小孩,兩全其美。漸漸的村里人都走光,現在就剩下我們這幾個過不習慣城里生活的人留在家里,過不了幾年,我們一過輩,村里就沒人了。
停了一會,我接著問大爺,村口的那條石板路通向哪里?大爺說那條路,往里去三里是鮑家,現在也沒人住了,幾十年前就消失了,原先那村子很熱鬧,比我們村還大,據說村子是開賭場的,四通八達的人都來這里開賭。解放了,禁賭抓賭村里的人就不知道去向了。
往外三里路是馬家,就是你們來時下坡的地方,那里有一片毛竹林,一塊村基,也是在幾十年前消失了。
我們來時看到嶺底是有一片空地,由于長滿雜草沒注意看。經他這么一說才仿佛感覺有片地基。據大爺說是失了火,全村燒沒了。大爺說著這些往事未免有些觸景生情沉重和傷感,也許是物及其類的緣故吧。大爺嘆了口氣接著說,過不了幾年南谷塢也像鮑家、馬家一樣沒人啦……
看到倆位老人說著不由得眼眶紅了起來,可能是往事的回過和現實相比太留念太沉重吧;也許是她們很久沒人能這樣聽她們傾訴吧……
南谷塢我已有了個大摡的了解了,是該告辭的時候。
老人要留我在他家吃飯,誠懇得很,我說我們來了好多人。老人說沒事有糧食,大鍋做飯快,又好吃。說實在的我真想吃下正宗的農家飯——是大鍋柴火飯。我們來的有九個人太多,老人家又沒準備,雖然她們真心真意的留客,但我總覺得不便打擾。兩位老人見留不住,說什么都要到家里喝口水,再到菜地里討點菜讓我帶去,菜可以放心地吃,都是用農家肥種的。看到老人掏心的誠懇不好再拒絕了,還是恭敬不如從命吧。
邂逅相遇,這里的人沒有一點戒備,反而當成親人一樣,真叫人感動。剩情難絕,再要是還客氣,未免讓人誤解,就拔點蘿卜去吧。
出村外向菜地走去,沒想到那中年婦女和另一大娘早就和我們的同伴們打成一片了,她們的方便袋里已裝滿了蘿卜、菜芯、大蒜等之類的蔬菜。農家菜比超市里的菜確實要好吃得多。菜在這里雖然賣不出錢,但也是她們一挑小便一筐糞的辛勤勞作出來的。不能簡單小覷這是菜,可謂是禮輕情意重。看得出她們臉上洋溢著送人玫瑰手有余香的喜悅。
告別了南谷塢,告別了五人的村莊。臨了她們還再三叮我們要常來玩。
離開了南谷塢, 走遠了,仿佛還能看到她們站在村口目送的身影。
意外的行程,意外的收獲,讓人喜悅,更讓人難忘。同伴們一路攀談不息,我卻陷入了沉思。非親非故,如此開誠相待,這是一種久違的際遇。
南谷塢,它已深深地刻進了我的腦海,南谷塢的父老鄉親也將會永遠留在我的夢中。
南谷塢的山水不能和名山圣水相媲美;南谷塢人的穿作和外面格格不入,土氣得像隔了個時代。就是這種永恒不褪色的土,使得這里的自然生態環境保護得如此完好,讓人嘖嘖稱舌。也許就是這恬靜悠然與世隔絕的緣故,在病毒肆虐的今天,疫情防控在這里看不到一點的溫馨提示,更看不到防控緊張的氣氛,瘟神一腦兒就不知道有這個地方。
在欣賞恬靜優美的自然環境之余,我開始思想起來。假如讓你置身生活在這里,沒有網絡,沒有清晰的電視,連買點日用品都要去二十幾里,你還那么悠然自得的樂觀嗎?我不明白留在這里的父老鄉親完全可以跟著子女一起到城里去享福,可偏偏卻要呆在這旮旯里,是什么原因讓她們如此甘愿守著這分清靜和寂寞?是守望這分豐富的資源?可資源卻變不了財富;是守望這塊肥沃的田地?可她們卻沒能力耕種,讓它荒蕪;也許是故土難離吧?我的思緒有些模糊……
這樣的村莊在婺源不止一個,在全國或許更多?有的人卻是甘愿守著這分清靜和寂寞,守著傳統的農業耕作面朝黃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更多的人卻選擇紛紛涌入城市。是科學的發達,讓她們舍棄養育她們的家園?是金錢的誘惑,讓她們輕離故土……?世事滄桑,人生難料,可總有那么一些人“頑固和執著”。
夜深了,不能入睡,浮想聯翩,混亂的思緒開始清晰和明了起來。南谷塢的邂遇,是心靈碰撞,是尋覓已久的心房樂園。她們守望和堅守的是塊心靈陣地,是中華民族最質地的傳統美德。
我慶幸自己能在南谷塢,在南谷塢父老鄉親們美麗的心海里暢游。這是我苦苦期盼的心海美景,也是人間最需要的心海美景——是一種無污染的心海生態美景!
(文/松鼠)
作者:松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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