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爺劉鬼兒和他的兒子蔫劉爸
“劉鬼兒”是一個帶有戲虐，并且具有諷刺意義的地方性詞匯，我在第一次聽到它時，并不知道它所包含的意思和用意，只知道它叫起來很是好玩，也就學(xué)著大人的樣子喊了我的小劉爸幾句“劉鬼兒”，就因為一句冒昧的劉鬼兒，被他們的爺爺在我們玩耍的麥場里很是嚴厲的呵斥了我一頓。如今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再也不敢稱呼我的小劉爸們是劉鬼兒，哪怕即使我們同齡，而且還從小一起玩大，也不敢藐視村子里的輩分，也不敢喊村子里人隨口喊碎劉爸家祖祖輩輩劉鬼兒的這個具有諷刺意味的綽號。
我從小體弱多病，是因為我的母親身體還沒有完全健康起來，她已經(jīng)孕育了我的生命，正因為這樣，我的出生就沒有一絲乳汁來哺乳我，而且那是一個怎樣的年代，困難到現(xiàn)在的孩子是無法想象的年代，靠掙工分在村大隊部換糧食的歲月里，哪有現(xiàn)在的孩子享受的牛奶奶粉，僅有的是玉米面糊糊，將我從襁褓嗷嗷待哺里喂活。就這樣，太多的缺失營養(yǎng)，讓我在月子里就有很多的毛病，啼哭流淚，發(fā)燒，讓母親焦頭爛額的照顧著我。
我不像其他小孩一樣大人在田間地頭掙完工分，乘著休息的時候給孩子隨便喂一口奶，把孩子用圍巾栓在窗欞上繼續(xù)給生產(chǎn)隊里干活，而我各種各樣的毛病，耽擱著母親不能去隊里干活，靠看臉色借糧維持生活。村子里迷信的老人建議年輕的母親，讓毛病太多的我拜碎劉爸的父親做干爺爺，讓在人前人做我的干爺爺，他一定能給我?guī)姨嗟膲拿 ?/p>
我從小沒有見過我的親爺爺，在南山村是三爺爺挽留了母親的生命，才有了我的出生，可能在爺爺輩里，就屬于他兩對我印象最深。其實干爺去世已經(jīng)很多年了，我不知道這樣說他是不是有些過分？但是自打碎劉爸打算離婚后和陜西的媳婦拖了一年多的離婚冷戰(zhàn)，才讓我想到了很多，甚至碎劉爸離婚時，對我透露過他自認為雙保險的離婚做法，他一旦在陜西拿了媳婦的離婚錢，如果在甘肅這邊混不好，他去孤兒院領(lǐng)那個沒人管的侄兒，給他養(yǎng)老送終。為他這樣恬不知恥的計劃，我在電話里質(zhì)問他，你哥和孩子在最困難時期，你給他們什么了？好端端的一個人，誰愿意去敬老院和孤兒院去生活？那么聰明的一個孩子，為什么才在六歲跟著學(xué)校里的孩子們學(xué)說話，假如你是那個孩子，還愿意你在陜西混不下去了，再伺候你嗎？
干爺有六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干爺在南山村是人前人，他英明了一輩子，讓他自豪一生的是他的兒子們從封閉的大山深處闖南走北，各自在五個省份活得有滋有味，唯一的不足，就是干爺這一生的敗筆就是他的二兒子，他沒有遺傳了他劉鬼兒的天性，卻與眾不同的是在弟兄里有些蔫。蔫卻有蔫人的實誠，不像其他弟兄們一樣個個狡詐的相互在窩里斗。其實這位劉爸挺能干，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看到他背著的一捆麥子，由于太多的麥子壓得他走在路上，兩條短小的腿在路上像毛毛蟲一樣蠕動。當他在麥場里放下背上的麥子時，有好事的人還親自點了一下他背的麥子，他驚呼的喊到，一個毛驢才馱著二十四點麥子，他居然背著四十點，比騾馬都攢勁！
其實他挺能干，但是命運和父親的偏心，徹底毀了他的一生，甚至他的妻子，兒子……有時候我覺得，人既然生了兒子，為何要偏心帶你沒本事的孩子呢？其實每個孩子都是做父母的驕傲，為什么每個人都喜歡成功了的孩子，卻要唾棄最沒本事的那個孩子呢？我的干爺，他的這位蔫兒子，其實在山里人還不知道出門打工的時候，挺能干的他，在山里人眼里算是一個最攢勁的人。
那時候村子里時興娃娃親，由于他挺能干，務(wù)農(nóng)也是一個行家里手，他也得意的被媒人說了一門娃娃親，就這樣他每年踏踏實實的務(wù)農(nóng)，每年在年頭節(jié)下給老丈人拿著自己親手種的上好的收成送給老丈人，做為一個女婿的一點點心意，他還必須得給自己沒過門的妻子發(fā)盤纏。這樣過了若干年，讓村里人驚訝的是他的媳婦考上了大學(xué)。等了十來年和他同齡的人已經(jīng)有孩子了，他每年拖著媒人問結(jié)婚的事情時，他老丈人總是慈祥的笑著說，讓他們安心的等，等娃娃書念完了，女娃娃混個畢業(yè)證就回家辦事情，就這樣等到在村子里就數(shù)他年齡最大時，他的媳婦居然考上了大學(xué)。
能考上大學(xué)，在那個年代這就意味著人家已經(jīng)開始吃公糧了，他還能等什么？他終于放棄了他所有的寄托和希望，也放棄了十幾年給老丈人送的所有收成，因為他再也等不了老丈人依然笑瞇瞇的等待，明知道大學(xué)四年以后是依然是一個遙遙無期的等待，十幾年他給老丈人家出的苦力，送的各式彩禮和土特產(chǎn)，他知道老丈人賠不起，只是一味的推脫讓他張口退婚，就可以賴掉從前的所有損失，他思緒再三，再也沒有去問曾經(jīng)的老丈人，放下所有的過去，就匆匆的和鄰村一個癡傻女人結(jié)婚了事。
他結(jié)婚后過了若干年，傻女人的肚子從來沒有鼓起來，他也開始認命了，還好弟兄們已經(jīng)各自有了各自異地的家庭，他從地里干完活回來，他母親還能給他做一口飯吃。再后來，他母親去世以后，他的父親我的干爺，居然開始厭惡起了他，不愿意和他在一口鍋里吃飯，從來沒有做過飯的他，從那天開始，他就要學(xué)著給自己和他的傻女人做飯吃。我也不知道我的干爺?shù)膬?nèi)心深處是怎么想的，這個蔫劉爸在地里種的糧食，他可以換錢，卻從來就把不會做飯的兒子兒媳正眼看待過，也從來不關(guān)心的問問他離開了他的母親，從來沒有做過飯的他，這一口飯該怎么做該怎么吃！以至于后來蔫劉爸的傻女人居然破天荒的給他生了一個兒子，我的干爺也從來沒有正眼看一下他的這個親孫子。
曾經(jīng)有一次在村子里的農(nóng)忙時節(jié)，蔫劉爸在麥場里給村人說過，他從地里干完活回來，也自打離開他母親以后，他經(jīng)常帶夜趕著牲口犁完地，當和他一同在田間地頭犁地的人們喝著瓦罐里的早點，饑餓常常讓他頭暈?zāi)垦！＿€有一同犁完地的人們吆喝著女人孩子牽牲口，而他不能將牲口帶餓趕回家，他還得趕著牲口去坡屲地里讓剛犁完地的牲口吃飽喝足后才能回家，然而這時餓的幾乎快要眩暈，眼冒金星時的他推開院子里的大門，他看到他的老父親，正用他磨的面粉吃烙的雞蛋油餅，抱著火盆有滋有味的喝著用他種的糧食換的罐罐茶。
有時他想，即使老父親不給他一口熱飯吃，可是剛學(xué)會走路的孫子爬在門檻上饑餓的看著爺爺吃喝。有時候他常常一個人想，做父親的你不和我一起吃飯都無所謂，你吃我種的糧食，糶我的糧食作為兒子來說都是無所謂的事，可是我忙在田間地頭，你為什么不給我的孩子一口吃喝，那可是你的親孫子！也自打那年給村子里人經(jīng)常念叨過他僅有的心事以后，我的這個蔫劉爸就開始慢慢地反應(yīng)遲鈍了，再到后來慢慢地整個人就傻了。
蔫劉爸的父親我的干爺，他這個做爺爺?shù)娜诵恼娴暮荩_實從來沒有抱過孫子一會，也打心底就不愿意抱這個孩子，是村子里人可憐這個孩子沒人照顧，也正是這個孩子能說話長大，完全是靠村子里人的殘湯剩飯，讓這個孩子慢慢地一天一天成長了起來。還好村子里有一所學(xué)校，是學(xué)校里同齡大的孩子間接的教會了這個孩子言語。
再后來蔫劉爸瘋的越發(fā)嚴重了，他再也不懂得吃喝，也不懂得白天和黑夜，他的傻女人也被娘家人接回她娘家了，至于蔫劉爸的孩子還好，公家進村辦事的干部，還經(jīng)常給孩子和蔫劉爸送一些方便面，面包糕點接濟一下他們格外困難的日子，再還有學(xué)校里的學(xué)生經(jīng)常給這個孩子送舊衣服和饃饃吃。
我知道每個人都有同情心，雖然蔫劉爸日子過成這樣了，村子里的大人小孩都能周濟這個可憐的家庭，我就不能明白同樣在一個家庭里走出來的弟兄父子，卻是那樣的冷漠。他們在回家老家給老父親送喪時，個個由于好日子滋潤得大腹便便，卻不愿意照顧一下這個可憐的幾乎家毀人亡的同門弟兄。這又是一個怎樣的家庭，當完全瘋掉了的蔫劉爸被縣城里的敬老院接走了，他的孩子被市里的孤兒院領(lǐng)走了，讓村子里人感慨不已的是，他的弟兄姊妹們躲的遠遠的，從來沒有一個人看一看他的親弟兄，親侄兒！雖然干爺已經(jīng)去世了，這么說一個亡靈是多么的不敬，但是這個被命運唾棄了的家庭，他為什么不拉他兒子一把，我不知道我的干爺在活著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個瘋的無家可歸的人可是他的親兒子？
（文/涂鴉）
作者：涂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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