鈺嬌
《鈺嬌》
天還沒亮起來,到處都是霧蒙蒙的一片。那路是石子鋪的,踩上去磕磕地發(fā)響,天色還沒多起來,感到的是無盡的荒涼。兩塊腳步聲明顯搭不上節(jié)拍,鈺嬌跟在后面,互搓了搓兩邊蠟黃色的手臂。沉甸甸地晃著,半垂著眼,只有腳是有感覺的。
村子田地多,人是遠及不上的。除了種地,都是空曠的,養(yǎng)狗比雞好使。不知哪里聽到幾聲粗吼,之外,倒更加的寂靜。他們走到田里,去收西瓜。鄱祖把擋在前面的荊條拿起來,放一邊,在河邊的割刀被蓋著濕潤鮮腥的草。因為太熟悉了,在黑天,定是摸得清楚的。
兩人在里面尋了圈,手電筒太貴,買不起。鄱祖說還要敲一敲,鈺嬌躡手躡腳的,怕踩壞了東西。瓜地瘙癢起來,還以為他們是偷瓜的......
待到中午,鈺嬌頂著個大太陽去買雞蛋。明明是梨黃的光,太陽比平時更大,像是活生生被大地吸下來的。小林過來招呼(那是店主的兒子)。大約與鈺嬌的年齡相仿,才十六七罷了,高高瘦瘦的。這樣越要沉默。鈺嬌看他拿雞蛋,那手細長,從皮子里透出骨子里的白,突起的輪廓更是玉石的俊秀。她直溜溜地看著,亮黑的吊捎眼顫顫地滑動。他遞給她時,兩人并沒有說什么。只是慌忙地對上一眼,鈺嬌便小跑走了。
袋子里她發(fā)現多了包潤喉糖,什么時候放進去的,她都不知道,還是提前準備?殼子是包著牛皮紙,這一盒要好幾毛哩,她自己當然是舍不得吃。之后,隔三岔五地去買糖,小林前幾次都不在家。不過在后來,只要鈺嬌撿時過去,便能碰上。久了,話也多起來。有一次,五妹在她床底下發(fā)現了完好的潤喉糖。因此,鈺嬌朝她嚷了嚷。阿碧罵她比小孩還不懂事,能一樣嗎。鈺嬌大叫:“娘,這是我的東西。”這是鈺嬌第一次敢頂嘴。
究竟是男人權威,好在阿碧是軟柿子,女兒和兒媳算是幸運的。鄱祖有時候打她,都只能讓他解氣。況且一般的男人和婆婆讓媳婦吃氣,都是待到婆婆死了,自己就成了婆婆,總要比媳婦高一層,肯定這么久是再憋不住的。
人一旦老了,就沒有那么多顧及,特別是五六十歲,賣老說的通。好奇扮演起了男人。一代代的,算是惡性循環(huán)罷。
鈺嬌在老時曾講到和鄱祖去賣瓜:“那天簡直照死人,我當時一個人推上牛屎坡(縣里最陡的坡),雖說回來時,就滾破個瓜,我撿起來吃。誰知道回來老爺子死里怨,恨死我不長眼,病死人。說到底我這一身子病就是在姑娘時候給他做田害的。”鈺嬌尤其在學鄱祖罵人上,讓人贊同,都似乎聽過老爺子罵人。她心里總不滿:給你們家做牛做馬,還不是被兩兄弟給敗光,老爺子臨死還不忘惦記那點快敗光的錢,閉了眼,還不是被立馬分了,說到底女人還是外人。娘也是,三妹死得好,比我們好多了。五妹是小的 連她的種子也是人,就我不是......鈺嬌的眼睛都哭小了,索性她就不想,也犯不著要死要活的。
她那時出嫁,已經十九了,阿碧都嫌晚。被人做媒,許給前面家的人戶,因為兩家隔著一戶房子。鄱祖和阿碧看志明是老實人,也不多慮。鈺嬌聽了死活不肯,被打了一頓。對他們而言,女兒結婚不過是帶著被子去到別人家。在這里大女兒不能遠嫁的,兩家相隔那樣近,志明也不曾見過面,這是鈺嬌第一次認為村子是那么大。
結婚那天,鈺嬌第一次穿上那樣好的衣服。興許是她這輩子最美的時候。阿碧給她抹牙粉,打胭脂和口胭脂。鈺嬌忽然哭起來,抽噎起來,阿碧安慰她:“傻孩子,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看都哭丑了,那樣不好看?!扁晪梢彩堑谝淮胃械侥鞘钦嬲哪?。自己也哭了一路,大家權當她是孝,舍不得父母,于是笑得越開心,安慰她,“娘家和婆家多近啊,遠嫁可不如你幸福噯?!?/p>
樓下是酒席,小林沒來,他爸來了。她似乎覺得,什么都完了。店鋪也沒再去過......
一共生了六個孩子,到最后一個才是男孩子。五妹嫁出來,隔了一個省份,日子更不如鈺嬌好過。鈺嬌送了兩個孩子給人養(yǎng),都是最小的。當時阿碧還活著,她的心中有多少恨?
再往后一些,三弟的兒子,二弟的兒子都出來了。因為二弟的生出來白白胖胖的,惹人喜愛。鄱祖還給他取名,來寶。不過二弟媳覺得太俗了。
志明是四十些歲,得了皮膚病。鈺嬌才三十幾,兩人分房睡。有一段時間流行外地人提著籃子賣雜貨,五元一小盒的黃片,里面有兩張碟子。同工地的人散工,來寶也在,有五六歲了,在家里看,只有鈺嬌一個女人。女主的鏡頭最多,身材最好。似乎一般的農村人比城市人的自制力更好。
她的年齡越是大起來,罵人越刁鉆。倒像極了鄱祖,別人調侃:嗓門子都能提到娘家去了。特別是志明死后,她算是名正言順的守寡了。鈺嬌恍然發(fā)現,她恨鄱祖,似乎變成了鄱祖;連阿碧也像。自己總有一種老氣橫秋的感覺,特別是口語,仿佛是對十幾歲的鈺嬌說:“等你到了我這個年齡,你就懂了?!币虼耍矝]有那么恨鄱祖,阿碧,現在的自己。
女兒們讓她帶外孫,兒子是管不住的,等過年,她就是一家子。
那日,鈺嬌對來寶說:“叫你哥他們今晚來我這吃飯?!?/p>
“怎么了嘛?!?/p>
“我婆婆作忌,那么多東西吃不完。”
“那是姑丈的媽吧?!?/p>
鈺嬌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才說,“哦,是姑丈的娘,是娘。”她似乎像是夢醒了,原來,屬于她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墒裁炊紱]發(fā)生過的。睜開眼,揉了揉眼睛,朦朦朧的,仿佛那天下午更熱,更曬,店鋪的鐵銅門向鈺嬌敞開著。
【作者的話】我覺得我的文章和現在的審文審美格格不入,望大神能告訴我的不足。
(文/西門大爺)
作者:西門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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