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守

　　文/素筆

　　【上】

　　“相傳，在靈隱山的溝壑處有一座月老廟，姻緣香火極為旺盛。聽說相愛的人只需在廟前誠心求緣，再把心愿掛在菩提樹上，就會緣路平坦，永生永世在一起。”

　　滄桑而古老的聲音在幽靜的林間響起，就像一幅奇特而神秘的畫卷緩緩展開，古韻的氣息隨之撲面而來。

　　在一方流水潺潺，樹木稀疏的林中，一個滿臉溝壑，眼神迷茫的老者看著眼前不諳世事，活潑憧憬未來的小姑娘，重重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只是這靈隱山霧氣繚繞，下有寒潭沼澤密布，極為危險難尋。故而百年間，也未曾聽過有人去靈隱山求緣，只除了那個人……”

　　那是個什么樣的人，他記不清了，只是記得那迎面而來的修羅氣息，以及那人誓死不休的眼神，幽深而灼熱，差點把他這副殘身之軀給灼燒了。

　　“爺爺，那是個什么樣的人呀？”小姑娘清脆的嗓音打斷了老者的回憶。

　　老者看著小姑娘清澈瑩亮的眼睛，里面充盈著滿滿的好奇，暗自懊惱。 “哎，我這老骨頭與小姑娘說這些干嘛？她又聽不懂。”

　　小姑娘見老者停頓下來了，心里很好奇，卻不好得糾纏，只是低頭看著地上斑駁的樹影，悶悶出聲“爺爺，你說那故事的男子還活著么？”

　　“可能吧！”老者的眼神悠遠而飄忽，轉頭看著遠方那輪逐漸落下的太陽，淡淡說道。

　　小姑娘順著老者的方向看去，震驚極了。

　　太陽將落未落地懸掛在山巔，把靈隱山上層層疊疊的霧氣都染上了金光，微風浮動，那浸染了光的霧氣宛若絲帶綢緞那般靈活，不斷重聚、交纏、旋轉，最后呈現出一個高大修長的背影疲憊立于月老廟前的景象。

　　她睜大眼睛，呆呆地看著這神奇的一幕，不自覺地低喃“他……，還活著的吧！”

　　靜靜凝視著指縫間流淌過的余暉，小姑娘的心中一片柔軟，忽略了老者悠久深遠的目光，輕輕地閉上了眼睛，滿足嘆道“這夕陽果真無限好吶！”

　　流水依舊潺潺，林間一片靜謐，偶有蛐蛐的叫聲傳來，滿地芳草在一瞬間開出極美的花，襯著滿地的余暉，愈發艷麗。

　　十年光陰一晃而過，靈隱山下的霧都國里，一片繁忙景象，人人都在為小公主的成人禮而準備著，希冀自己能與心愛的人在月老廟下結成姻緣，得到月老永久的祝福。

　　彼時，在紫月宮的一處花園里，幾個侍女圍著一個身著紫色流光紗裙的女子上下擺弄，似乎是想把這世上最美好的東西，都給她裝扮上。

　　過了半響，女子看著手忙腳亂的侍女們，輕笑起來“罷了，給我戴上最簡單的花環即可。”

　　悅耳空靈的聲音仿佛遠古傳來那般，滋潤心田、優雅動人，讓人不由得想去瞻仰說話的人。

　　侍女們感激涕零地看著眼前斜躺在茵茵地上，用書本遮住臉蛋的女子，眼角微抬，像是達成協議那般露出純真的笑容，齊齊道。“無論怎樣，公主都會是最美的。”

　　“果真？”

　　女子拿下臉上覆著的古書，盈盈笑意充斥著花園，使得園內侍女暗暗心驚。

　　【中】

　　聽聞公主今日要上月老廟祈求姻緣，需要有少女梳妝作陪，才能獲得美滿姻緣。故而她們都是今日被選來為公主梳妝的少女，從未見過公主本人。

　　卻不曾想是這般絕世美人，遠山黛眉之下隱藏著妖嬈上挑的丹鳳眼，盈盈一笑，滿室生輝。高挺的瓊鼻之下是那紅潤如櫻桃般的唇，隨意而動，露出瑩白的牙齒，襯著粉嫩的唇瓣，愈發顯得絕色。

　　微風輕拂，滿頭的青絲隨風擺動，落在白皙無暇的肌膚上，煞是好看。

　　“當……，當然是了。”其中一個侍女發現自己被公主的容顏所惑，有些不好意思道。

　　時光靜靜地流逝著，仿佛昔日景象再現。紫鳶的內心有些復雜，抬起芊芊玉指擋住面前的陽光，透過指縫迷茫地看向緩緩而落于山巔的太陽。

　　在靈隱山上的月老廟前求姻緣，是霧都國小公主紫鳶在成人禮上的唯一愿望，而她的親人無法阻止，因為這是上天注定的。

　　在靈隱山下的一個小酒館里，有幾個人在交談著當今發生的事。

　　“從小公主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她不平凡。花開十里，百鳥齊賀，以及異樣輝煌壯闊的天像都在彰顯著她的不凡。聽說，那時便有人預測小公主的一生了。”

　　一個長滿絡腮胡子大漢坐在桌前，端起酒碗猛地喝一口，繼續對圍在桌上的幾個人說道“可惜這月老廟百年間無人找到過，就算不說那重重的危險，可那滿山的霧氣籠罩著，什么也看不清呀？去找月老廟，可不就更懸了嘛！”

　　“是呀，也不知當今國主為何要順從小公主的意思？”

　　“聽說，那公主長得可美了，真是可惜了。”……

　　桌上的幾個人開始對這個話題議論紛紛，帶著旁觀者的態度隨意揣測別人的想法，聊著聊著，表情就猥瑣起來。

　　那絡腮大漢聊得正起興時，一雙筷子飛快地從他的發間穿過，斷了他發帶，空中零落著粗獷的發絲。

　　一瞬間眾人驚慌向筷子飛來的方向看去，只見一盞熱氣騰騰的茶端放在桌上，騰起的霧氣繚繞，像極了那靈隱山的霧氣。

　　心底發涼，但絡腮大漢為了自己的面子，還是強撐起身子，披著滿頭散發狂躁地看向店小二“你這黑店，竟然敢玩老子。”

　　說著就要拿出長刀去砍店小二，旁邊的人一看不對勁，趕緊拉住絡腮胡子，好生勸道“搗亂的人可能都走了，兄臺拿這手無寸雞之力的小哥出氣做甚？”

　　事實上，他們從未見過除他們一桌之外的人來這里過，只是為了讓這莽漢停手，不得不編造出的話。

　　“哼，看在眾人為你求情的份上，就先饒了你。”絡腮大漢細思之下，甚是恐慌，這地方太他媽詭異了，扛起大刀就往外走，其余人見之也紛紛相隨離開。

　　店小二轉身上樓，對著古樸的鏡子慢慢褪下身上的皮，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相貌英俊的男子。陰鷙地盯著鏡中的女子緩緩輕笑“開始是我的，最后也只能是我的。”

　　【下】

　　又是夕陽時分，太陽懸掛在靈隱山巔，靈隱山的霧氣在陽光的照射下金光閃閃，宛若仙境那般華美。

　　小公主的車碾一路向著靈隱山而來，隨行的少女及多，一路上聞聲而來瞻仰的百姓更多，浩浩蕩蕩的隊伍看起來壯觀極了。

　　在行至靈隱山下的寒潭時，眾人頓時神色凝重，這寒潭怎么才能過去呢？

　　只見小公主獨自走下轎子，輕閉雙眼，白皙好看的雙手緊握胸前，嘴里念叨著什么？寒潭自動從中間散開來，讓開了一條路，等過了之后，又重新聚攏，變成了幽光泠泠的寒潭。

　　雖然驚覺這神奇的一幕，但眾人依舊沒有失儀態。對于他們而言，小公主是神女，無論做出什么舉動都很正常。

　　一路通順而上，在霧氣層巒的靈隱山中時，眾人依舊保持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冷靜與從容，只聽得聲聲青鳥叫聲。

　　“跟著青鳥叫聲走。”紫鳶嗅著山間熟悉的氣息，冷靜說道。

　　轱轆的車輪聲在山上綿綿不斷地響著，給這幽靜的山路多添了一抹生機。

　　當車輪聲停止時，青鳥聲消失了，眾人恍然發現霧氣在退散，而眼前漸漸出現一座娟秀闊氣的月老廟。就在眾人歡呼，終于到了，可以向月老祈求姻緣時，轎子里的人不見了。

　　紫鳶被一個英俊的黑袍男子帶到月老廟的菩提樹下，被迫許下愿望，心里一片平靜，揚起妖嬈的丹鳳眼淡淡朝向男子看去。

　　“墨骨，我沒想到你竟如此……。”

　　“呵！”男子溫潤一笑，含情脈脈地看著兩人十指相扣的手。“一開始便只有我們，現在依舊還是我們，多好啊！”

　　“可是我倦了，我不喜歡夾雜著利益的愛，我記得上一世我就和你說清楚了，所以我們放過彼此吧！”紫鳶疲憊地閉上眼睛，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感受到另一個人的氣息。

　　男子的眼角有些紅潤，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子，第一次哽咽了。“是我錯了么？”

　　紫鳶淡淡一笑，睜開了溢滿幸福的眼睛“我想要的愛情是細水長流，而你要的是轟轟烈烈，我們不適合。”

　　黑袍男子似乎被震驚了，看著眼前無欲無求的陌生女人，松開了禁錮著的手，后退一步，踉踉蹌蹌地走了。

　　紫鳶回想起墨骨臨走前失落的的話“我懂了。”心中不免有些難過，緩緩拿起菩提樹上掛著的一個紅色信物，無奈低喃“我知道了，我早就知道了，一直都是你。”

　　淚無聲從臉頰劃過，帶出一串串水花，飄灑在空中，最后零落于塵。

　　“只是為何你還是不愿出來見我，老爺爺。”紫鳶緊盯著菩提樹背后佝僂的身軀，心里充斥著復雜的感情。“你為我做了這么多，卻不愿讓我知道，這是為何？”

　　“我只是不想給你徒增煩惱。”菩提樹下的身影慢慢走出來，滄桑而古樸的氣息迎面撲來。

　　鼻尖一酸，紫鳶再也忍不住了，撲向老者的懷抱，緊緊抱著他，低聲啜泣道“墨竹，你這個瘋子，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需要你為我做到如此地步啊！”

　　老者，也就是墨竹回抱住紫鳶，寵溺笑道“我自愿的，只要你好，哪怕我現在就死都可以。”

　　紫鳶胡亂地用手擦試著臉上的淚水，雙手抱住老者的頭，眼中含笑與他面面相對，芊細的手指撫上那熟悉的容顏，含糊道“傻子，以后再也不要為我這樣了，知道么？”

　　那樣深刻的目光，仿佛要把眼前之人刻入靈魂那般灼熱，看得墨竹有些恍惚，分不清今朝何夕。耳尖透著的一抹紅，暴露了他局促緊張的內心。

　　“阿鳶，無論還有沒有以后，我都不會負你的。”墨竹篡緊五指，心里默默發誓。

　　可還沒容他多想，就感覺到身體的生氣在漸漸恢復，而眼前的卻容顏漸漸蒼老，滿頭青絲寸寸變成了白雪，墨竹的眼睛似乎被這一幕刺痛了，毫無征兆地流淚了，目次欲裂地怒道“紫鳶，……你，你做了什么，為何，為何會這樣？”

　　紫鳶滿頭白發狂亂飛舞，掠過蒼老的容顏時，徒然笑了，笑得極為天真燦爛“傻子，你為我做了那么多，建立月老廟、變成白發老翁……，你可曾問過我，是否愿意。這么深的情，讓我怎么還得清啊！”

　　說完，閉上了眼睛，圈在墨竹頭上的雙手慢慢下垂。而方圓十里的花也在此刻紛紛凋謝，之后眾人雖奇之，卻不得解，慢慢地也就對這件事釋然了。

　　感受著那逐漸消失的生氣，墨竹的心里像被挖了一個洞似的，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

　　抬起骨節分明的五指，輕輕拭去紫鳶眼角的淚水，深情地把唇印在她的額頭上，感受著唇上冰涼的溫度，眼角悄然流下紅色的血淚“紫鳶，我知道你不求與我生生世世，那我們便長相守，可好！”

　　淚水在血淚的洗涮下，慢慢變得血紅，落在地上，染紅了菩提樹根，仿若盛開的曼陀沙華，紅得妖嬈而艷麗。

　　墨竹無神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面前的草地，緊緊抱住紫鳶冰冷的身體，笑意融融道“鳶兒，等你醒了，我再為造一個月老廟，好不好？……”

　　月老廟前人群熱鬧，菩提樹下微風拂影，土地從樹下鉆了出來，看著那對椅在樹下的男女，輕輕拭了拭眼角，“永生蠱，雖可使人生生世世相守，但彼之蒼老，實乃我之幼，只可永久守護啊！”

　　從此之后，月老廟不再神秘，仿佛被揭了面紗的姑娘那樣，亭亭玉立地在那兒駐立著，只是里面多了一老一小守護著。

　　【贈言寄語】喜歡這種小故事！ 莫明想起一句話，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作者：慕郁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