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進化史
戰爭是在悄無聲息中開始的。
機警如他，竟然一開始都沒察覺到異樣，等到發覺時沉默好像已經持續了好幾天。工作上的事情已經焦頭爛額，他實在沒有心思去想這場莫名其妙的冷戰是從何時開始的，正如他不知道將會在何時結束。
【一】
在他的印象里，她是個脾氣古怪的人。
譬如每次她想他的時候從來不會直說，而是轉發一條微博，“讓人笑噴的三十則笑話”，“一組美哭的照片”，“超感動的小故事”……花樣層出不窮，讓他懷疑是不是這些微博就是特意做來讓她吸引注意力的。明明十分不感興趣，但他還是要裝出一副驚喜的樣子，配合發幾張“笑噴”、“美哭”、“超感動”的表情包。然后聊一些不痛不癢的話題，經常從天剛剛黑磨到深夜。
他是個惜時如命的人，覺得任何插科打諢都是無關痛癢的廢話，打情罵俏也是。任何得不到實際回報的付出都是在浪費時間，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么要聊那些毫無營養的話題，哪個明星出軌哪個演員外遇什么的，他連自己的生活還操心不過來哪有心情去關心別人，更何況好些明星他連聽都沒聽說過。
所以他一直覺得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至于為什么能走到一起，連他自己也常常搞不清楚，總之陰差陽錯也好，命中注定也罷，他還是盡力去珍惜這段緣分。他會學著每一對情侶那樣帶她逛街看電影，一起在周末的時候出去吃大餐；給她買的東西都是最好的，刷起卡來眼都不眨一眨，卻常常對自己小氣地要命；他也會每天對她說早安晚安，給她留言說些肉麻的話；甚至一筆一劃地給她寫情書，她拿到的時候一邊說他土得掉渣一邊開心地原地轉圈圈……那個時候他想，不管怎么樣，就是她了，這個人我要去愛一輩子。
那時候他們還戀愛沒多久，彼此互相謙讓，盡可能的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現給對方。就好像戰爭中雙方兵戈相向，卻總要先拉開陣勢熱身一番，敵不動我亦不動，甚至為探查虛實噓寒問暖一番，讓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誤以為是友好親切的會談。
【二】
她很慶幸自己遇到這么好的男人。
她知道他工作忙，事業上也很有上進心，所以盡量不去打攪他。實在太想他了，就一個人無聊地刷刷微博，每次看到有趣的東西總是想第一個和他分享，如果講一個小笑話能讓他笑上三秒就覺得自己苦思冥想的三個小時沒白費。
她總是主動給他打電話，噓寒問暖的，背他的手機號比背自己的還要熟。每次他們都要從天剛剛黑聊到深夜，最后才依依不舍的掛斷電話。他們一起聊明星八卦聊時事新聞聊生活與工作，偶爾還會憧憬一下未來。她覺得他們好像有聊不完的話題，既然這么投機，一定也很般配。就他了吧，何況他對自己那么好。
她覺得他對她是真的好。好到他記自己的生理期比自己還清楚，每次都會準備好紅糖水、暖宮貼等一大堆稀奇古怪甚至連她都沒聽說過的東西；她想要什么東西他都會給她去買，哪怕是透支下個月的生活費；他的情話好像總講不完，每天她都眼巴巴地等著看他留言又會寫些什么。
她知道自己脾氣不好，還有些神經質。她總是擔心失去他，心驚膽戰地留意他的一舉一動。每次他和哪個姑娘說話她都緊張地要死，好像天下所有的姑娘都是她的情敵似的。如果哪次他對某個姑娘表現地友善，她就會心情相當低落，甚至腦補出無數個鬧分手的橋段。生悶氣，有什么連自己也感覺自己這悶氣生的莫名其妙的。但他總是能夠容忍，在她無緣無故發脾氣的時候不分青紅皂白地包容她，鞍前馬后地聽她調遣，低聲下氣地給她認錯。那時候她知道他是真的愛她的，然后心情就會再莫名其妙地好起來。
她以為她是戰場上披堅執銳的花木蘭，他則是她可以呼來喚去的小卒子，一起去攻打愛情的江山。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感情的戰場上，他們根本不可能同處一個陣營，即使暫時并肩作戰，也難逃一方是間諜身份的事實。總會有一天身份暴露，再掩飾不住自己，然后雙方兵戎相見，殺個人仰馬翻。
【三】
后來有些事情初露端倪。
他發現她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卻偏偏還要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每次偷偷訪問他的空間都要小心地抹去每一絲蛛絲馬跡，甚至還會特地去查那些和他在評論里有過幾句互動的女人。一旦發現了什么“過于親密”的交談她也不會去說，只是一個人生悶氣，等著他去哄。
他對此感到莫名其妙，最近也不是她生理期呀，怎么無緣無故地發脾氣呢。但還好，作為一個男人他知道自己應該忍讓，每次都是姑奶奶一樣地哄她半天。她卻愈發變本加厲，把生悶氣當成找存在感的殺手锏，一言不合就冷著一張臉斜睨他，好像在質問你知不知道你錯在哪了。
說實話，他真不知道的呀。
偶爾也會感到委屈。他覺得兩個人相愛就應該體諒對方的，我這么謙讓你，你怎么反倒變本加厲。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這么喜歡無理取鬧，說白了都是該死的占有欲。他明白她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她在乎他，但這表達在乎的方式無論如何他都有點吃不消。
有段時間他忙工作，幾乎沒怎么有時間搭理她。微信收到了好幾條，他也只是匆匆回復了一下：我在忙。后來半天沒動靜，他感覺有點不對頭了，打過電話去，被掛斷。他知道她是又生氣了。
正準備再打，一條消息發過來，可能是我粘著你太緊了，我們都給彼此點空間吧。他感覺怪怪的，但來不及細想已經被叫去開會，只得匆忙回復了一句：好。
開會時陣陣后怕，自己哪根筋搭錯了會答應她的氣話！現在她不會正在家里哭吧。旋即晃晃腦袋，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都那么大個人了怎么會是這種小孩脾氣。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會議室里領導喋喋不休，他聽起來卻像是來自遙遠的天邊，說話聲、空調聲、馬路上的車流聲他樣樣聽不真切，唯獨覺得自己的心跳清晰可聞。咚、咚咚……像一面戰鼓，擂響了進攻的前奏。
戰爭，開始了。
【四】
那天她趴在床上哭得一塌糊涂。她覺得他沒有以前那么愛她了。盯著手機上的幾條微信，孤零零全是自己的，好久還沒等來一句回復。以前他不是這樣的呀，每次收到消息幾乎都是秒回，現在怎么就做不到了呢？
快要把手機屏幕望穿的時候，他的消息終于姍姍來遲：“我在忙。”她一下子覺得自己好委屈，原來自己的關心不過是一廂情愿，反倒成了影響他工作的累贅。
她賭氣似的發一條消息：“那我們都給彼此留點空間吧?！卑l送鍵一按她就后悔了。
她知道他是真的在忙，最近公司正籌劃一項大活動。也許自己不該這樣無理取鬧給他添亂的。正這樣想著手機響了，短短的一條回復，“好?！焙喼笔乔缣炫Z，擊碎了她脆弱敏感的心，瞬間所有的內疚被憤怒和委屈代替，窗外風雨交加。
后來他一次次的來找她都被她拒之門外，說什么現在我還不想理你但其實心里早已經想瘋了。看你還敢不敢不理我，她解氣似的想。后來又擔心他真不理自己了，就假裝不情不愿地開了門。
“我錯了?！彼恼J錯態度倒還算誠懇?！板e在哪了？”她忍著笑不給他好臉色?！板e……錯在……”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來。
他窘迫的樣子反倒是把她逗樂了，噗嗤一聲笑出來，“好啦，這次是我不好，不該亂發脾氣的”，她心底的陰霾一掃而光，竟然還有種復仇的快感?，F在心情舒暢，晴空萬里。
他一愣，好像是吃驚于她如此快速而神奇的轉變，然后怒形于色：“你有病啊你，看我出丑很好玩是嗎？！你知不知道因為擔心你，我把那個項目給辭了？我一遍遍過來求你，你倒像個女王似的，高高在上的，不屑一顧的，我他媽犯賤啊這是！笑啊，怎么不笑了？拿我當猴耍不好玩嗎？”
她的笑容僵在臉上，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你沒犯賤，我才是犯賤！我給你打電話是為了什么，我被你冷落我又說過什么？”
“你是沒說過什么，直接一句話不說就生悶氣，求你半天你才開口，金口玉言哦，我的大小姐！”充滿譏諷的語氣，他的嘴臉第一次讓她覺得惡心了。
啪！清脆的巴掌重重落在他的臉上，“我不發脾氣你能理我嘛！還不是想讓你多和我說幾句話……”
“想和我說話不能心平氣和地直接說啊”，他揉揉紅腫起來的臉頰，“再說我還不是為了工作……”
“工作，工作，你就知道工作！和工作過日子去吧你！”她重重地摔上了門。之后嚎啕大哭。
【五】
很多天之后，他還會回想起他們的那次吵架。應該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那時鼓點密集，喊聲震天，正是戰爭的白熱化階段，雙方戰況焦灼，殺得難解難分?，F在再回想真是挺傻的，只顧著如何去傷害對方，全然不顧了自己受到的反彈，最終都是傷痕累累，這筆賬怎么算都虧。
他曾不止一次地疑惑過，明明都是愛著對方的，怎么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他想，我的老媽，二十天我不給她打電話我們也不會如何；可是她呢，二十分鐘不說話就開始胡思亂想。愛情，還真的是脆弱的東西啊。多像她的玻璃心。
想她，翻來覆去地想，朝思暮念地想，廢寢忘食地想，郁郁寡歡地想。
后來又約她見了一面。心平氣和的，其實誰都不想再讓事態惡化了。
她問：“你還愛我么？”這么俗套的問題，這個弱智的女人?！皭邸！边@么俗套的回答，看來我也很弱智。他想。他說：“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她哭：“不知道，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以前覺得深愛的人不能在一起都是扯淡，既然深愛那就該踏平千山萬水艱難險阻，什么也擋不住，有情人終成眷屬。后來才發現原來真的有太多人是和自己不那么喜歡的人在一起的。
他還記得那次和她一起看電影，《從你的全世界路過》，他感動于陳末、豬頭的為愛獻身，她卻覺得小容說的那句話真不錯。
“你們男人談感情都是看愛不愛，幼稚；我們女人看的是合不合適?！?/p>
他覺得愛就是可以不顧一切，什么合不合適不過是不夠愛的借口。
現在，他才發覺，原來從那部電影開始，他們就對愛情有了不同的觀點，自然也就有了，不同的結局。
他說，我們還能回到過去嗎。陳述句的語氣，因為心底早已有了答案。問出來，不過是不甘心。
傷過的心，就像破碎的花瓶，再拼起來時總會缺邊少角的，即使能找齊每一塊碎片，也還是遺留下了滿身的傷痕。
就像剛經過慘烈交戰的戰場，滿目瘡痍，遍體鱗傷。他們只得重整旗鼓，在偏僻的角落孤獨地舔舐自己的傷口。然后等待下一次大戰到來的時候。
【六】
她覺得他們是不可能有未來的。
她才知道，原來他們性格并不是那么合拍，感興趣的事物也都不盡相同。原來每次膩在一起的甜蜜，全都是他在遷就自己。干嘛過得那么辛苦。
她想起某次看電影的時候他說，愛就是要犧牲自己，愛就是要不顧一切。
值得嗎？她一次次的問自己。
他說，我努力工作，還不是想讓咱們的生活能更好一些。
可是她一直想告訴他，她要的不是名牌包包和化妝品，她想要的是一日三餐的陪伴。她知道他愛她，想給她更好的生活，可她不確定那樣的生活是不是就是她想要的。
就好比她只想要一個蘋果，可他卻不由分說地給了她一筐香蕉，雖然也很感動，但她還是希望能遇到那個能給她蘋果的人。
他問她，我們還能回到過去嗎。
她沒忍心傷害他，輕輕點了點頭。
但其實她知道的，總會有那么一天，他們是不得不分開的。
他就像個99分的戀人，竭盡全力讓自己的答卷足夠完美，但終究還是差了一分。那一分強求不來，但她還是不甘就這樣將就一生。和他在一起，自己很開心，擁有的是人人歆羨的愛情。但這樣的愛情不是她最想要的。
她還是期待著一個，即便每日粗茶淡飯，但可以一起賭書潑茶的人。
她說，你們男人為了愛的人可以放棄工作放棄家庭甚至放棄生命，幼稚；我們女人在一起看的是合不合適，如果他符合你對伴侶所有的要求，那么即使不愛也應該在一起的。我想找一個人，他不那么上進，卻把我當成世界的中心圍著我轉不停；我們會天天膩在一起，有聊不完的話題。我會和他過上理想中的小日子，即便清貧，也能足夠快樂。
我是愛你的，可這些，你給不了我。
他們和好后好像回到了從前，還是那對天造地設的璧人，可心里都已經沒了最初的那種感覺。斑駁破碎的花瓶。
曾經打過的仗，將士又怎能忘掉？不管盔甲如何光亮，蓋不住的是舊日的傷。
戰爭到了兩軍對峙的階段，都早已身心俱疲，掙扎著守住防線，遇到進攻拼死抵抗，瞅準時機孤注一擲，最后都是死戰一場。
【七】
關于愛情，他和她曾有過這樣的討論。
“分手后還能不能做朋友？”
“還想做朋友，就是不想再擁有?！?br/> “那是根本沒有愛過？”
“愛過?！?/p>
“愛過又豈是說過就過。也許你從沒有真正喜歡過，不過是喜歡璀璨的煙火，和心中的自己。你愛的人其實只是你自己?！?/p>
“所以說癡男怨女并非沒有道理，但是實際上只是苦了自己。你會為了某個人肝腸寸斷，最終換來的可能只是淡漠的無動于衷。所以，你不愛自己誰愛你?！?/p>
“我眼中，愛情是一種神圣而特殊的感情，每個人身處其中都會有或多或少的不理智，會變得牽腸掛肚，會變得小肚雞腸。但那些傷心與開心的時刻，不正是愛情存在的意義嗎？”
“你言過其辭了，還是換顆平常心吧，能在愛情里理智的人，才能做愛情的贏家?！?/p>
“原來愛情是場戰爭。”
“而我在乎的只是輸贏。”
她說完這句話，就轉身離開了，表情淡漠，好像分手根本事不關己。
他說，原來愛情是場戰爭。
那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她沒回頭，心里想，其實我們都是失敗者。
眼角一滴淚水滑落。
經此一役，他說，他再也不相信愛情。
?。ㄎ?魔鬼紳士）
作者：魔鬼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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