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夢外落花情
世界上，唯有夢真實，真實地反映一個人心中所往；也唯有夢不真實，不真實地控訴著你不愿看到的事情。夢，是否永遠縈繞在我們心里，揮之不去，放之不下？
每天，當晨陽在東邊升起時，阿碧已經利用自己平日里空閑時撿回來的樹枝柴火煮好了粥，她阿公常夸她煮的粥很好喝，軟軟的，不用費力嚼。阿公說阿碧也喜歡吃軟的粥，這剛好對他的口味。每次聽到阿公樂呵呵地夸她，阿碧總覺得格外開心。誰讓他是她阿公呢，她和他可是相依為命的！他說什么，她都覺得那是信仰。
叫爺爺起來后，阿碧就要去做作業了，她前一天的作業總是由于要去做事情而被耽擱，只能留到第二天再做。還好她現在只是三年級，作業不多，只有語文作業和數學作業要寫。至于英語，她們學校由于雇不到英語老師，只能暫時擱置不上。但是，誰曾想，這英語一擱置，竟擱置了十年。
別人都不喜歡英語，認為那和大家的日常生活離得太遠，和別人不一樣，阿碧卻喜歡英語。她渴望學校能來一位英語老師，她渴望她們學校也能有英語教材。她曾央求校長能借她一本英語書，被拒絕，但是，她想讀。那對英語書渴望的眼神，讓阿公頓時無策。
阿碧白天去上學，傍晚回家后便去摘菜、淋菜、撿柴火。阿公則一個人在那只有一層的平房內踱來踱去。
他憂思著，該怎么才能讓阿碧讀上英語書？怎么辦呢？打電話給她爸媽讓他們寄一本回來嗎？可是，他們是舍不得花這幾十塊冤枉錢的。
每個月月底，阿碧的父母都會到農業銀行寄500塊錢到阿公的賬戶上，作為爺孫倆下一個月的生活費。可是，除去買米、油和鹽的錢，阿公每個月都要留著100塊錢作為應急用。他總擔心孩子萬一哪天生病或受傷，總需要留點錢救治。
幾個月下來，原本阿公也攢了幾百塊錢，但由于自己老是頭疼，那幾百塊錢也就用在了買藥上。偏偏那藥又貴，可真是愁死了阿公。他常常和阿碧埋怨說：“都怪我，要是我不生病，就有錢給你買英語書了。”
阿碧聽了，先是神色黯然，但很快又恢復原樣，安慰阿公道：“阿公莫要說這樣的話。生病了就是要治的，我也生病過，我也花了好多錢。英語書，我這個年紀也學不會了，有沒有都沒關系。阿公你趕緊喝完藥去休息吧。”她把熬好的藥遞給阿公喝下才又放心地走開去做自己的事。
這幾日，阿公還是感覺不舒服，但錢已經所剩無幾，再沒有多余的錢來買藥了。阿公看著手里那破布袋，只剩下兩張面值10塊的人民幣靜靜地躺在那。可是這天才14號，距離月底還有大半個月。這接下來的日子要怎么過？
米缸里還有米，菜地里的菜長得可旺盛了，月初買的油還有大半瓶，鹽也還有幾袋。阿碧實在不知道阿公到底在愁些什么。她只是看到，阿公每天愁得飯吃得很少，藥也不再喝。阿公讓她每次煮飯煮少一點，說自己不太想吃，讓她煮夠自己吃就好了。
阿碧不信，頭兩天還是和之前的一樣煮兩個人吃的分量，但阿公依然只吃幾口便又去床上躺著了。這回，輪到阿碧發愁了，這剩下的飯，多浪費啊！于是兩天之后，阿碧煮飯只煮了一個大人吃的分量。
日子悄然過了好幾天，阿公越來越沒精神。阿碧每天放學后做完事情，就趕著回家煮飯，炒青菜。她們家已經好久沒吃過肉了，每天都是一樣的小青菜。阿公依舊吃得很少，阿碧看著那一盤盤的青菜亦沒什么胃口。每日的青菜都被倒了一大半。
阿碧的爸媽偶爾也會打電話回來，無非就是問錢還夠不夠用，家里好不好，阿碧學習怎么樣。阿公每次都會說，夠，好，很優秀。這時阿碧就會搶過電話對著電話那頭的爸媽說，爸爸媽媽，我會更優秀的！
爸爸媽媽對于這樣的結果總是很滿意的，阿公也很為自己有這樣優秀的孫女而驕傲。盡管身體上疼痛不堪，也掩不了他每天精神抖擻地出現在阿碧面前。
阿碧很爭氣，語文和數學都能考九十多分，在班里總是名列前茅。她還很喜歡向語文老師借課外書看，一本紅樓夢她看了好多次。阿公對于阿碧的興趣是支持的，也會在去集市的時候特地去書店里問店主哪些書好看，哪些書適合孩子看。于是阿公每次從外面回來都會帶著一本書，美其名曰，那是給阿碧的獎勵。
每每這時，阿碧都會很開心。她小心翼翼地給它包書皮，然后一頁一頁地翻看。阿公笑呵呵地看著她在書中享受的樣子，總會在旁邊說一句：好看吧？好看咱下次再買一本。
可阿碧不知道，一本書二三十塊錢，那一本本書的錢可是阿公一點一點省下來的。他每次出去，總要自己帶著水和饅頭，在外面什么都不舍得吃，哪怕餓了也舍不得吃一碗五塊錢的粉。可他在買書的時候一點也不心疼，反而心里很高興，為自己又為阿碧多做了一點事而暗自開心。
阿公就這樣樂此不疲地替阿碧買著書，依然樂呵呵地和阿碧說：好看吧？好看咱下次再買。阿碧每每都高興地答應，甚至吵著要阿公下次帶她去看。阿公依然樂呵呵答道：好好好，下次阿公帶你去。
阿公身體越來越弱了，老是精神不好。阿碧每天問阿公要錢去買藥，阿公卻呵斥她說：我沒病，不用吃藥！你這丫頭，趕緊去做你的作業去。時間又過去了好幾天，阿公的頭疼痛了好幾天，阿碧也擔心了好幾天。
終于到了月底，阿公帶著阿碧去農業銀行取錢，又帶著她去吃粉，帶她去看書，又幫她挑了好幾本要買的書。他嘆氣似的對阿碧說：阿碧，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帶你來買書了，你有什么喜歡看的書，都買了吧。去，去看看有沒有那本你想要的英語書，有，咱就買。
阿碧疑惑地看著阿公，終于忍不住問道：阿公，我們哪里有這么多錢？
阿公說，你爸媽多寄了兩百塊錢，咱有錢了，當然要多買一點書，阿碧不是最喜歡看書的嘛？
阿碧笑著點頭，嗯，我要多買幾本。
店主很耐心地為爺孫倆挑著書，都是些名著和有哲理的書。結賬時，阿碧卻突然反口說：這些書都不要了，只要一本英語書就夠。”
阿公有點生氣地看著她，讓店主把那些書都裝上。但阿碧死活不讓，眼里已哭出眼淚來，她說：阿公，咱留著錢給你治病吧，阿碧不看書了，阿公聽話好好吃藥好不好？
阿公頓時淚如雨下。這孩子，怎么這么不聽話！
拗不過阿碧，阿公只好由著她買了一本英語書。兩人終于美滋滋地回家去了。當晚，家里難得地煮了肉，阿公胃口很好，吃了好多飯，也吃了好多菜。
阿碧見到阿公如此有胃口，這些天的壓抑也終于得以釋放。她前所未有地開心著，吃完飯收拾好碗筷后便在微弱的燈光下翻看那本夢寐以求的英語書。她太喜歡英語書了，竟不知不覺看到了深夜。夜里，她做了夢，夢見阿公笑著朝她招手說：阿碧，以后自己去買書吧，阿公再也幫不了你去買書了。嚇得她趕緊醒過來。
醒后一身冷汗，還好，只是一場夢！
次日清晨，阿碧依然早早起來做作業，然后出門上學。阿公在房里聽著她出門的動靜，在她走后幾分鐘也跟著出了門。
下午，阿公從外面回來，手里多了一個包裹。剛進家門，他感覺頭部一陣眩暈，便跌跌撞撞地走到房里，在床上躺下。他很滿意地躺著，時不時地看著房里的破木桌上的包裹，一陣陣地笑。他想等阿碧回來，和她再說一次那重復了好多次的話：好看吧？好看咱下次再去買。
可是，他知道，他等不到了。以后，唯一能等阿碧的人，恐怕只有這些書了。
阿碧放學回來，把青菜洗好后，和往常一樣去阿公房里叫他起來吹吹新鮮空氣。叫了一聲，不應。兩聲，不應。三聲，還是不應。阿碧慌了，使勁地搖著阿公，卻再也叫不醒他。
阿碧搖了好久阿公的胳膊，他卻一點反應都沒有。阿碧以為阿公睡著了，等飯菜做好后再來叫他他肯定就醒了。
于是阿碧去做飯，又做菜，做好后再來叫阿公，阿公還是不應。她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阿公，起來吃飯啊，阿公。
那晚，阿公沒醒。阿碧就一直等著，坐在阿公房里那破木桌旁邊的木椅上，一直盯著阿公的床，等他醒來一起吃飯。
她等了好久，就一直坐著，終于因為太困而睡著了。她又一次做了夢，夢里依舊出現了阿公。阿公對她說：阿碧，阿公走了，以后一個人好好吃飯，好好看書，好好上學。阿公走了，再也不回來了。桌子上有書，你可以看好一陣子了。
阿碧驚醒。醒來驚恐地看著四周，目光落在那破木桌上的包裹上。她把包裹打開，入目的是一張字條和好幾本書。她顫抖地打開那紙條，讀著上面的字：阿碧，以后自己去看書，有好看的就買。看書好，阿公就喜歡你看書時認真的樣子。阿碧，加油，做你喜歡的事，看你喜歡的書。
阿碧終于忍不住地放聲痛哭起來。
辦喪時，爸媽都回來了。后來，說到爸媽寄的錢，爸媽反問：阿爸說我們寄了700？我記得寄的還是和往常一樣的啊。
阿碧再一次淚如雨下。阿公他是為了給我多買幾本書才省錢不吃藥的啊！
十幾年后，村子里的小學，終于來了一位英語老師。她喜歡買各種各樣的書，每個學生想看的都可以找她借。再后來，人們都聽說，村子里唯一一家可以借書的書店，是一個叫阿碧的人開的。她還是一名老師，她喜歡把知識傳遞給別人。
（文/靜水流深）
作者：靜水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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