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樹返生賦
靈鷲山麓，有物曰塵，至輕至微，浮于空宇，聆聽梵音，如來未嗔。未知幾劫，懵然茫然 ，天轉地覆，且浮且沉。未知所止，雷震風趁。至于南海，口入尾出，經之魚腹，化云化雨，落定岸坻，鳥食獸奔，終為緑藤。乾元大也，生而有焉。
一粒微塵，輕得沒有分量，小得沒有形體，無識無覺，無痛無樂，隨遇無安，無日無月。終于緣糞土而成綠藤，終于有了生命的身份，山民野夫，叫它綠藤，文人墨客，美曰長生。有名有姓了，商賈貴之，移之于野，置之瓷盆。三百五百，隨行就市，入于官府，置之客廳。
這客廳乃處級標配，優雅大氣，窗明幾凈。陽光從諾大的玻璃窗戶照射進來，與郊野相差無幾。雖無鳥飛蟲鳴，卻也無人聲鼎沸，寂靜安然。這客廳原為首長臨時會客之用，綠藤自然會得到仔細澆灌料理，初始數月，枝繁葉茂，生機盎然。
未料好景不長，由于工作重心轉換，首長工作轉向其他熱點問題，極少再光顧此地，多則數月，少則半年。下級工作人員也樂得輕松，客廳無須頻繁打掃，久而久之，綠藤亦被忽略，疏于澆灌。漸至于葉落桿枯，綠色盡失，枯槁丑陋，不忍目睹，何為綠藤？可憐長生！嗚呼危也。
國之瘠土 ，秦嶺東南，民風淳厚，侃曰老陜。有不屑子，砍柴放牛，艱辛度日。年十有五，命運轉桓，至于京都，籍在差役。戰戰兢兢，兢兢戰戰，盡心公務，翼或無愆。娶妻生子，與人無咎，于己有遷，長者為官，其次為吏，其次為差，翼或出眾，無愧今生，時至不惑，志未酬焉。
有個貧困山岙里的放牛娃子，因偶然機會入得京都，被任用為差役，苦心努力，希望贏得進步，尊天守律，秉持良心。也娶了妻，生了子，安了家，樂了業。唯獨壯志未酬，時至中年，暮色垂陽。
夜來月色如水，入于窗欞，輾轉反側，難以成寐。漸至午夜，有聲傳來。放牛娃心內驚訝，側耳細聽:你要有空，給點水喝，一盆不多，一滴不少，同是生靈，莫要吝嗇！他聽清楚了，驀然坐起，高聲問:喝口水有啥打緊，危言聳聽的鬧什么噱頭？半夜深更的！你在哪里？對方聞言大喜曰:快來快來，我就在你隔壁！
穿衣起床，燒了開水，沏了杯花茶，開了隔壁客廳的房門，開了燈。
眏入眼瞼的景象，驚的他倒退一步：分明的一分像人，九分似鬼。身似藤條繞松轉，眼如螢火入草叢，一身枯槁摺衣古冢見，兩鬢銀發恰似山溪躥峭崖！放牛娃看見這個沒有人形的丑陋青年，吃了一驚，不過他畢竟見識過不少恐怖場景，很快緩過神來，壯膽問道:是你要水喝嗎？ 那人虛弱的點點頭。
令放牛娃驚異的是，接過滾燙的茶水，他竟一仰而盡，居然沒有被燙到的表示。一定是渴壞了，他想。便返回自己的臥室，將一壺的熱水端了過來，誰知那人竟提壺而飲，瞬間飲盡。“你那么渴，為啥不直接到衛生間水龍頭去喝，講究啥？”那人回答也如此異類:這里的每一滴水都是你們的，沒經同意，我豈不是偷竊？我也曾靈山沐浴，此類勾當死也不為！
放牛娃更覺狐疑，趕忙道了晚安落荒而逃。
直到陽光透過窗欞，鬧鈴響起，放牛娃才醒。可昨夜的怪夢卻歷歷在目，不由得訝異萬分。他快速穿好衣服，也不梳洗，徑直奔到隔壁，打開房門，看看沙發，桌椅，并沒有人，也與平常無異，暗笑自己神經了 ，正要離開之際，猛然看見窗角的那盆緑藤，已經落盡了葉子，只剩下一根用來支撐緑藤的一米多高的金屬空管。他急忙走過去，發現瓷盆里的土已經干結成塊，龜裂無數。
放牛娃不覺搖頭嘆息，默默俯下身去，抱起瓷盆，回到自己寢室，從上到下，澆灌個通透。已經沒有一絲綠意的枯枝，還能復生嗎？“伙計，挺住啊，只需一個苞芽，一個苞芽啊！”
至此，日日澆灌，時時查看，冬日盡去，早春復來。幾個月過去了，卻未見變化。放牛娃熱切期盼，希望苞芽從槁木拱出。
時時相顧惜，日日盼春風，哪得觀音柳，助爾得新綠，莫負好年華，一刻值千金。寂寞千萬載，韶華只今朝。
時至孟春，慵懶催人，午休之時，同事敲門，說有人找。迎客進屋，似曾相識。仔細辨認，恍然大悟，乃夢中人也。只是豐潤俊秀，綠衣翠帶，略見風流。
“ 謝謝數日來的悉心照顧，終能枯木逢春。無以回報，如嫌不棄，有幾句惠言相告。”綠衣男子說道。放牛娃大喜過望，好似自己枯木逢春，連忙答應。
“萍水相逢，你卻慷慨相助，足見你悟了人生之一樂也。然覺你時有不樂之態，源于不知放棄之樂故。是謂人之知得為樂，而不知失亦為樂，惜乎自以為貴，口稱低賤內懷清高，總以為懷才不遇，以是故時時不樂，事事嗆火，好似天下辜負于你，生之樂趣漸漸遠離也！”
“生亦大也，故易經以乾元謂始，元，濫觴也，恒，基礎也，利，好事也，貞，正道也。你知道生好，苞芽好，珍貴有加，卻排斥老，憂慮死，惴惴于白發漸生，戚戚于落花歸土。豈不知死亦樂事，只要不違天，不害命，常道順之，有始有終，自是大樂也。君其思之！”
“本枯木難以逢春，感念君切切生意 ，如來賜數枚苞芽，以遺你我，實為虛幻事也。彼此感之。數日即枯已，以其不得生地故，必生于野！勿要悲傷，就此拜別。臨行，還君三桶清水，以洗浮塵。言畢，大哭，淚似泉涌，瞬間流水遍地矣。良久畢，仰天長笑而去，樂甚。
次日，果見枯木迸發十余枚苞芽，嫩綠喜人。旬日枯槁，了無生趣。
放牛娃將空盆移至廊下，不復以之為意，亦不復存壯志未酬之憾也。
（文/異度）
作者：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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