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之間
序幕
六十平的空間，本來在擁擠的城內略顯緊湊，然而空白的四壁卻讓心靈感到空曠不安。小兔花10元買了兩張印制的畫，用黃稠如粘樹脂的膠囫圇在墻上，一張在客廳，一張在臥室。在客廳的是幾條游弋于綠潭的錦鯉，臥室的是略顯清冷的黃山迎客松，實在是不合景宜。
這倒罷了，最無法忍耐的，是那粘稠的膠過了兩周之后，就不再干活，任由畫紙耷拉下來，猶如掛在枯樹上的枯葉，要落不落的瑟瑟發抖。扶了幾次之后，耐心的小兔終于一把給撕了下來，徒然留下了一個長方形的黃膠框，刺眼而結實，無論怎么裃褫也弄不掉。小兔這后悔！要不再買兩張上檔次的裝飾畫掛上吧，結果陪小兔到潘家園轉了10趟，小兔都是空手而回，理由是沒好的。
我明白，那是嫌貴，這一般都是會過日子的小兔的托詞。怎么辦？看小兔這么糾結，我靈機一動，說:要不我畫兩張掛著吧！
財迷小兔驚喜得兩眼放光，但瞬間就轉為狐疑:你？！
“怎么？沒有發現你老公才子的顯著潛質嗎？放心吧，畫不好，我自己掛在墻上當畫看。”饒了我，那你還是畫吧”小兔果斷的拍了板。“說吧，你打算怎么畫？”小兔問。
“小兔著了道了！”我竊喜“首先呢，文房四寶要買；然后是畫譜以及教學光盤；然后是我可能得少些時間陪你看電視，少些時間遛狗，少些時間做飯，少……”不能再說了，看見小兔的臉在變色，我趕緊打住了。“我就知道你沒憋好屁！總讓我做賠本的事情！”小兔大為不悅。
“小的時候，奶奶給我講了個故事。”我看著小兔的反應，動聽的說，“從前呀，有兄弟兩個……”“父母雙亡，哥哥貪婪，弟弟被趕出家，你還有沒有新的，總拿這個蒙我！”小兔搶過話頭，捂上了耳朵。
“這回不是了，是哥哥很好，卻生病死了，留下了孤苦的弟弟”小兔沒搭話，也沒松手，可是我知道她在聽，而且聽得見。這是令我終生感激的地方:雖然是老套的招數，她卻總能讓我得逞！這就是唯一適合我的小兔！
“他什么也沒有”我接著說，“幾乎靠鄰居接濟才活到該娶媳婦的年紀。可是拿啥娶親呢！”她松開了手，我開始緊張的構思“發愁也沒有用啊！他聽人說大山的深處，有一個礦藏，就去了，結果也沒采到金銀，就返回了，這時候已經是黃昏了，他看見一個白發長須的老頭，用路邊的柳枝，對著夕陽蘸一下，然后在地上畫，蘸一下，再畫，不一會兒，就畫出一只金光閃閃的小貓來，然后微風一吹，那小貓就從線條里站起來，喵嗚的叫了幾聲。老人慈祥的摸摸小貓的腦袋說，孩子，回家去吧！說完就走了。”
“后來呢？”小兔著急的問。“后來，他就回家，小貓就一直跟到家里”該結尾了，我暗自總結，就靠結尾討生活呢。“晚上睡覺，小貓就睡在他的枕邊，第二天一睜眼，竟然看見幾塊閃閃發光的金銀！此后，每天他都能發現金銀啊，他便管自己的小貓叫屙金尿銀！”
“咱們去王府井新華書店吧”小兔說。“干嘛去？”我沒反應過來，“給你買文房四寶啊，小貓！”
第一幕
也許，空白的四壁，就是我與黑白的緣分。
盡管白晝在我睜眼時來臨，黑墨，在我閉眼時造訪，可從來沒有感覺到特別的地方。當雪白的宣紙貼在畫板上，云頭艷的墨汁倒入畫碟中，淡淡的墨香與潔白的光澤撞擊出無盡的白晝和黑夜，讓人生出流年難以挽留和人生如此短暫的哀愁，也因此產生出憐惜和豁達的復雜情感。
面前的是長方形的三尺虛無，一管七寸長的飽蘸濃墨的羊豪毛筆捏在手里，懸在離紙10公分的空中。
眼前仿佛是白茫茫的幻境，也許叫自然的虛無更為合適。無中生有！
手在微微哆嗦，突然有些害怕這濃濃的黑墨，怕它突然落在這白雪之上，這突兀的“有”
會丑惡的占據了“無”。
猛然間有種奇妙的感悟:這黑白不就是男人和女人嗎？
黑墨突兀而來，白便急速后退，帶著敏感躲避，活生生顯出了蠢黑的豬墨。這是恐怖的形象，而那7寸的毛筆，就變成了引狼入室的刀槍。
換支毛筆，筆根蘸了清水，筆肚蘸了淡墨，自天際柔和而入，若有若無，一道淡淡的遠山由西而東，折而向南，似黑而白，白中帶黑，猶如俊男靚女，攜手翩翩起舞，生機隠現了。
濕筆已盡，枯筆竭力前行，道路充滿了艱澀。慢慢的成為渴墨。力量殆竭，終于，男女松開緊攜的手，黑白分明。
狼毫羊豪大小四只筆， 筆根蘸清水，筆肚淡墨，筆尖些許濃墨，中腹急速落筆，西南蛇走風行，高高低低，濃濃淡淡，忽黑忽白，墨色緩緩寖潤而入，好似戀人如膠似漆。生命因激情更顯生機勃發。一道清晰的蒼龍由遠而近，數道山梁奔騰而來，愈黑愈白，互為表里。舒口氣，放緩筆墨，去三只，留一只筆，逆勢而上，或直或斜，或長或短暫至虛無，一片勁松立于危峰。
換長鋒，淡墨，或勾或皴，左右兩翼漸漸清晰，云在峰巒或沉或浮，或隱或顯，或連或斷，恰似情侶肆意嬉戲，萬物光彩奪目。生命進入了巔峰旺季。
水生了，來自天際，蜿蜒九轉，幾道瀑布小溪左右顧盼而來，仿佛愛情的結晶童男童女歡快而至，生命源遠流長，歡快充斥四野。
漸至于地腳，急遄飛流已變做浪花，跳躍于鱗峋山石之間，終于流向平緩。
塵埃落定，各就各位，隨之而來的是細心刻畫。就如昔日翩翩而來的男女，已成長為知命之年的如親人般的翁嫗，生命，漸至于老年。
刻畫的越認真，青春的韻律愈持久。黑白融合得愈滋潤。
后退幾步，認真揣摩，再收拾整理，舒口氣，就等小兔驗收了。
第二幕 枷鎖與自由
我相信一個草根網友的名言:時間如水，流淌到哪里，哪里就是綠洲。也相信盧梭的名言:人是生而自由的，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
自拿起畫筆，認真刻苦，涂鴉了不少，空白的墻壁依然如故。不是小兔勉強的笑容的緣故，就是自己走前退后反復觀察依然不滿意的緣故，再就是尺寸不合適的緣故，總之小貓的作品始終沒能上墻。
投入不斷加大，小兔的細牙咬了又咬，我的東西漸漸多了起來，什么經典畫冊，繪畫理論，宣紙，生的，熟的，半生不熟的，筆，粗的，細的，長的短的，大大小小的，有幾十支，還有畫桶，顏料，都是精品的，更多的是國畫家的各種光盤講座，一大堆，占據了并不富裕的空間，最為主要的，飯也做的少了，餓瘦了閨女，狗也遛的少了，呆肥了格格，再就是小兔一個人默默看電視的時候多了，家里少了喧鬧的人聲，總之，按小兔的話說，就是要了盒錢！
誠惶誠恐，實在是真實的感受。悔當初話說的忒滿，鼓敲的忒響。想要自己的涂鴉上墻卻并非易事！好在小兔也不過分揭我傷疤，總說，慢慢來吧，不著急。甚至在韓國劇插廣告的時候自告奮勇當回模特，等到我畫出的手象豬腳，畫出的臉象梅超風之時，她哭喪著臉說，當你的模特得有金剛石般的心臟！說完溜之大吉。對我來說，小兔詼諧的調侃卻也是不小打擊。很多時候扔了畫筆，站在畫板前久久的發愣。
哪里出現了問題？我不夠聰明嗎？悟性差嗎？不夠勤奮嗎？不夠癡愛藝術嗎？反思了很久，覺得這都不是理由。徐湛老師說，先入迷，后入門，可以打個勾，吳蓬老師說，國畫先要中鋒行筆，時刻在意力度和松靈，也可以打個勾，王中年老師說，先要畫好樹，再去談山水，這要打個叉，因為我的基本功忒不扎實了，忒急于求成了。怎么才能畫好樹呢，在于用好線，怎么才能用好線呢？一位學院派的朋友說:練書法！那得猴年馬月了，上墻？一切回到了原點！
跟小兔說，小貓屙不了金，也尿不了銀，連把那方框墻壁蓋上都遙遙無期！
“我跟你開玩笑的，沒事，要不過年的時候，我買兩張畫先貼上，等你畫好了再換！”小兔漫不經心的話卻惹得我吹胡子瞪眼“你要再買畫，我就從此不跟你說話！”
小兔立刻就明白傷到我痛處了，立馬改口說，除了你的畫，墻就一直空著，要不就算紅杏出墻！
無數次默默仰頭細看白云，她就是天的容顏和翅膀，那么輕盈舒展，那么變幻莫測。太陽給她點上各種透明的顏色，讓人心馳神往。月亮更是含蓄委婉，讓云的魅力幽遠朦朧。自然的美讓人時時感受到枷鎖的苦澀，如何讓映射在眼中的美表現在手上？我是多么多么的期盼和神往！
戴著沉甸甸的枷鎖，我逶屹在幽遠的山谷中，艱難前行，也許，這也正是古往今來所有癡迷者的宿命歸途，直至生命終結枷鎖也未解除。但不論怎么說，對于此生來說，終極的意義也就在于用真心和誠意，用纖細的手指，一點一畫觸摸美的顏色，質感，用虔誠的善意，解讀唯一一次的生命的初始和衰亡。從這一點說，墻壁就一直空著吧，空白的墻壁已經蘊含了無數的顏色和意境。當然，如果小兔還敢再當我的一次模特，就另當別論！
（文/異度）
作者：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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