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們家窮,米、油、鹽等生活必需品不時斷檔,但幸運的是唯獨煤油沒斷。
不為別的,就為我家鄰居衍春老人。我叫衍春老人外公,他跟我母親共家祠,與我外公同輩,母親叫他伯伯。他經常晚上來我們家坐,或外出晚上回家從我家窗下經過,母親都要為他點一盞燈。
照今天的話說,衍春外公是位留守老人,五個兒子都在市里或外地工作,陪在他身邊的是老婆和幾個孫女。因母親是他侄女,加之他又喜歡我,也就經常晚上來我家坐,在煤油燈下跟父母談家常,講故事給我們聽,有時興起了還教我吹口哨。我們兩家同住在一個大宅子里,他到我們家要走過一條走廊。走廊雖不長,但邊上連著好幾戶人家的淤溝,老人視力不好,怕他踩到淤溝里,母親早早地點上窗臺上的燈,把走廊照得亮亮的。
衍春老人在陳氏家族里德高望重,家族里有夫妻矛盾、妯娌不和都找他調解,還有約他喝酒的,他就常常往陳家大屋跑,很多時候晚上才回家。陳家大屋在鐵路東,去那里要翻過高高的鐵路,他每每從那邊爬上鐵路,就會大聲喊我母親的名字。只要聽到他的喊叫,母親就知道他回了,看不清路了,或許想起某某人在這橫過鐵路時,被呼嘯而過的火車軋死了,心生害怕了,便馬上把燈點亮。即使是寒冬臘月的深夜,母親也毫不猶豫爬起床,衣也不披,點燃窗臺上的燈,把它擰得亮亮的。
其實,我們家與鐵路中間橫著一個大塘,直線距離有百多米,煤油燈再亮也是照不到的。有次我問他,我說外公,天那么黑,又距那么遠,煤油燈那點光未必能照得亮你腳下的路。衍春外公樂呵呵地說,黑夜里看見了光,雖說只有螢火蟲那么點亮,但感覺不孤單了心就踏實了。如果是冬天,人也感覺暖和了,這時候腳下的路好像一下就清楚了。他摸摸我的頭說,你還小不懂,你娘懂。
我說我懂了,你這一說我就懂了。
那個我叫外公的衍春老人去世五十多年了。
我母親去世也二十多年了。
但母親的燈,始終在我心里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