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寒冬。家里突然多出了一個陌生人,母親說他是我四哥。我怎么不知道呢?母親說,在我一歲的時候,他就被寄養在奶奶家里了。奶奶住在農村老家,離我家有百里之遙。母親說,奶奶其間帶著四哥來過幾次,但我都沒有印象了。由于疾病的緣故,我童年的記憶一片空白。
四哥回來了,我感到十分高興。兄弟團圓,不亦樂乎!
四哥說,16歲那年,他在一家磚廠里掰磚。每天起早貪黑,累得崽一樣,一干就是六年!辛苦不說,主要是呷不飽。四哥說,他當時想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工地的伙房。一想起它,口水直流。他承認,他偷過菜呷,趁師傅不在的時候,溜進伙房,害得師傅跳起腳罵沖天娘。
四哥說,他當時太餓了!人扛不住了!
四哥說的時候,眼淚都流了下來。
母親聽著也跟著流淚。父親當時關在“牛棚”里,其他老兄都不在身邊。家里很窮,一天三餐呷的是壇子菜、霉豆腐,飯不夠,呷紅薯,度日如年。
后來,四哥招工到了一家機修廠上班,他住在廠里,但每一個星期天都回來休假。
我正在讀初三,學習成績不好,貪玩。自從四哥回來以后,我沒有玩過一個星期天。他不準我出門,監督我學習,把我管得死翹翹的。他休假,我倒霉!
星期天,他布置我的作業必須完成,否則,動輒訓之,一副打人的樣子。我嘗盡了苦頭,又不敢反抗。
有一次,我實在憋不住了,趁他不備,溜了出去??梢粋€小時不到,他又把我抓了回來,就像抓了一個俘虜似的。我想,這下完蛋了,要挨板子了。但四哥并沒有這么做,也沒有罵我。我感到好生奇怪,便想,他是不是良心有所發現、棄惡從善了?或者是不是顧及兄弟手足之情了?
我想得太天真。只見四哥搬來一條凳子,放在屋中央,手一指,要我坐下。然后,他從雜屋里找出一根廢舊的粗鐵絲,走到我跟前,彎下腰,圍繞著我坐的凳子的四周,用力在地上畫了一個剛夠我坐的近乎吝嗇的小圓圈,并警告我說,不經允許,不得擅自出圈!
原來四哥變了招法。算他狠!
我老老實實地坐著,不敢越雷池一步。我怕四哥,他眼珠子一鼓,挺嚇人的!說老實話,我寧肯被他打一頓,也不愿受此之“辱”,囹圄于其圈。他做得太過分了!
我當時也確實蠢到家了,只曉得盲目地聽從他擺布,一動不動。不曉得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挪挪腳呀,伸伸手呀,活動活動筋骨,在這有限的范圍之內,盡可能地去爭取一點可憐的自由。
他還是我四哥嗎?與法西斯有何區別?以至于我以后一看到0,就誤以為,一看到就誤以為0,在我眼里,與0已模糊不清了。
一段往事,現在想起來挺可笑的。四哥沒有讀過什么書,但經商卻是一把狠手。他下過海,做過生意,當過老板,炒過股,而且干一行賺一行。他有很強的經濟頭腦,把握商機的能力超群,又不缺乏膽識,一旦看準的事情,非做不可,牛也拉不回。
他是商人,具備了一個商人應有的特性。他嗅覺敏銳,思維縝密,叫我望塵莫及。
四哥發了財,卻不忘本。他對父母孝順有加,家里有事,一個電話,立馬趕到。父母病了,他出錢出力,毫無怨言,其心可鑒。孝子矣!
他有一攤朋友,多為老鄉,他們經常聚在一起,談天說地,喝喝茶呀,敘敘舊呀,打打小牌呀,感情甚好。特別是喝酒,如果四哥有事來不了的話,朋友們寧肯改日再聚。理由是,四哥不在,喝酒沒味,非等不可。
如今,四哥功成身退,在家帶孫子,享天倫之樂。
四哥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