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忠元

黃老漢說老就老了，一轉眼，就到了古稀之年，但黃老漢身體依然硬朗，體格仍舊健壯，整天沒病沒災的，吃嘛嘛香。可健康畢竟是身體的事，這年紀一大啊，心里就有了隱憂，漸漸就滋生了些心病。

黃老漢是一個健談的人，誰也沒料到，他的性情竟急轉直下，瞬間得到了蛻變，變得越發沉悶而內向，就像那天他掉下的一顆牙齒，在他無比的驚訝中，竟活生生咽到了肚子里，再想吐也吐不出來了。

心病淤積一久，就千方百計尋找機會爆發。來年就過七十三歲生日了，變得沉默寡言的黃老漢的郁悶就是在這一年泛濫成災，甚至達到了井噴之勢的。

“我會活下來，并能平安度過危險期嗎？”黃老漢總是這樣捫心自問。

其實，不是黃老漢杞人憂天，在他的家鄉自古流傳著一個約定俗成的生命法則：七十三、八十四，是人生的兩道致命的關坎。一個人一旦到這個年紀，不死也會被活扒一層皮。由此可見，年齡也是有兇險的。誰到這個年紀不怕呢？

不過還好，黃老漢的郁悶到了井噴期，突然回到了從前，又重新開口說話了。

但是，他這一開口說話，別人卻多了煩惱。

七十三歲生日馬上就到了，黃老漢再也坐不住炕了，他整天懷揣著他的疑問，東家走西家串，逮住一個人就問：“我能過去七十三這道坎兒嗎？……”

起初，大家還是有個好態度的，紛紛回復他，給他些許安慰。

黃老漢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心里氤氳已久的郁悶就像陰雨天的太陽透過了云層，終于可以見到一絲陽光了，黃老漢心里著實透亮了不少。這時，黃老漢就笑著對答復自己的人報以眉飛色舞，說：“哈哈，借你吉言啊！”

黃老漢不知是不是真的借了大家的吉言，他真的平安度過了七十三歲生日。黃老漢的生日在大年三十，過了這一天，就邁過了七十三這道關坎兒。

黃老漢得到了生命的眷顧，撒開了七十三，趕奔下一個里程，心里的擔憂像大清早的晨霧一樣逐漸變淡了。從迎來七十四歲的第一縷曙光開始，變得越來越耳順心寬的黃老漢就一直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過活，村里的老人都相繼撒手西去，可唯獨黃老漢倒像開春返青的小草，活得格外精神。

可時光不饒人，一晃兒十年過去了，黃老漢又迎來了自己的八十四歲，但他還是那么精神矍鑠，身體也十分硬朗，大家看著黃老漢以為他這回一定會處驚不變，平靜面對眼前這道坎兒呢，誰也沒想到，黃老漢的老毛病又犯了。

黃老漢又開始坐臥不寧，寢食難安，仿佛死亡真的降臨到他的頭上了。

可怕歸怕，黃老漢一路居安思危，卻也一路過關斬將，驅走了病魔，嚇退了疾患，一年的時間又要過去了，黃老漢依然安然無恙。

這天，彩燈高掛，鞭炮齊鳴，一家人歡歡樂樂圍坐在一起，歡度一年一度的除夕，同時也為黃老漢過八十四歲大壽。

可黃老漢卻高興不起來，他還不住地在心里糾結，八十四歲是個坎兒啊！七十三歲那道坎兒是走過去了，可如今這道坎兒卻不易邁啊！

可不是，他的擔憂就在這一天如同火山爆發，呈井噴之勢，從早上睡到自然醒開始，一整天都提心吊膽的，怕得不敢出屋，走路更是如履薄冰，生怕一時不慎，跌倒了再也爬不起來。同時，他心里也受到了刻意的壓抑，對眼前發生的一切都無動于衷，任憑前來祝壽的鄉鄰進進出出，他都漠然置之。酒是不能再喝了，萬一喝多了酒，血壓上升，一下過去怎么辦？就連說話都不敢大聲，即使哪個晚輩的祝詞再怎么華麗，再怎么動聽，黃老漢也不敢笑一笑，他生怕不經意的一點激動就會讓他命赴黃泉，伸腿滾蛋！晚上，黃老漢更加惶恐，像一只驚弓之鳥，年夜餃子都沒吃，就脫吧脫吧睡下了，可他心里有事，無論怎么強迫自己就是睡不著，即使學小孫子睡覺數羊，數到眼前冒金星都無濟于事。

但黃老漢的努力還是沒有白費，他終于挨過去了，安安全全地度過了這一天，平平靜靜地進入了下一年——— 八十五歲。

大年初一頭一天，親朋都來拜年，同時也祝賀老人平安度過八十四這道坎兒！

面對大家的贊美，黃老漢摸著腦袋，皺著眉，說，我總感到很奇怪，邁過了兩道坎兒，我怎么就會沒事兒呢？

人一多，就愛熱鬧，大家就圍坐在一起打上了麻將，吆五喝六地折騰起來。

誰也沒想到，恰恰這時出事了。

黃老漢一時口渴，見缸里沒水，就抄起扁擔，逞瘋似的一個人悄悄去井沿擔水，沒想到井沿上積了厚厚的一層冰，一陣風迎面撲來，把昨晚失眠精神還在恍恍惚惚的黃老漢吹了一個趔趄，沒站穩，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腿一蹬，告別了這令他無比惶恐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