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風信子

老吳是我家裝修工人中年紀大的農民工。我第一次見他，以為他六十多了，后來熟絡了聊起來，才知道老吳不老，與我年紀相當，四十多一點。老吳是裝修隊伍里的雜工，臟活、累活工頭都讓他干。老吳在我家裝修活中搬運水泥、沙子、地磚、墻磚，在這之前還得把家里拆除的舊地磚、舊墻磚，廢舊椅、柜，廢舊電器、灶具等統統清理搬運出樓。最耗費老吳體力的是，我家住五樓，這個老樓又沒有電梯，這就把老吳累慘了！我偶爾過去看看裝修進度，每次看見老吳吭哧吭哧背著水泥或沙子吃力地上樓，我就于心不忍。遺憾的是我已經三十年不干重體力活了，也幫不上老吳。我說老吳你干嘛不學學技術活，干起來也輕省，畢竟快五十了，年齡不饒人。老吳說：“從小沒上過學，不識字。技術活學不會。 ”我說學個油漆工，刷墻漆，又不要多少技術含量。或者，干木工也行啊，做柜子或者鋪地板，都比你現在干雜活輕省多了。老吳只是笑笑，不再接我的話。我看老吳干的活最辛苦，曾幾次私下給老吳小費，老吳都憋得臉通紅，使勁擺手堅持不要。我也是實心實意硬給，老吳僅收過一次，過后還覺得非常不好意思。

老吳每天一大早就從朝陽區東壩租居的地方換三趟公交，趕到望京我家干活。老吳中午吃自己帶的飯，大多數是三個饅頭，一點炒青椒，或者腌黃瓜，偶爾也帶多半飯盒米飯，菜還是老樣子：腌黃瓜、素炒芹菜或者青椒。渴了，喝自己帶的白開水。我看他吃飯很簡單，菜也很少換品種，時常給他帶些水果，放在窗臺上，叮囑老吳飯后吃點水果。老吳每次都說：“我不習慣吃水果，您以后就別買了。 ”我知道，我多次買水果，老吳覺得不好意思，所以才說他不習慣吃水果。

我與老吳閑聊中得知：老吳大女兒上高二，小女兒讀初三，今年中考。老吳一個人在北京跟著同鄉工頭打工，妻子在老家給孩子做飯，兼種幾畝薄地。老吳在北京打工這些年里，都是盡量租偏遠一些地方，還舍不得自己一人住一間，都是和工友合住一間。我問老吳東壩他租的房子一間多少錢？老吳說：“平房、很小，沒有衛生間， 280一月。 ”我說那您兩人住一人140，不貴。他說：“北京吃飯貴得很！ ”我說您自己做飯吃，省多了。要是在外面買飯吃，別說您，就是我們也受不了。裝修結束后，工頭找我結賬，我說裝修期間拆除的廢棄磚塊、水泥墻皮、碎木頭塊、泡沫墊子、爛馬桶、洗手盆，以及其他廢棄雜物，都還堆積在樓下，要清理干凈。工頭說這幾天老吳生病，沒有人干。過幾天老吳去清理。我忽然想起裝修后期，看見老吳的次數確實很少。

幾天后我再去時，剛走到樓門口，就看見以前堆積的我家裝修的廢棄物已經清理干凈。此后，我就再也沒見過老吳。我想，老吳肯定又在另外的工地干活，或者背地磚、沙子、水泥，滿身塵土，滿臉粉塵，眉毛上也是白白的，就像染過一樣。但這不妨礙老吳憨實的笑，遇到同伴說笑話時，笑寫在臉上，但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就像自己一貫的風格：從不驚擾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