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剛從基層被選拔到黨委機關(guān)部門當秘書,部長交給我第一項任務(wù)就是給楊書記寫政治工作會議的講話稿。
我來機關(guān)沒幾天,就沒少聽別人說楊書記不好伺候。至于多么難伺候,他們說了,楊書記習(xí)慣于用紅筆改稿子,你的稿子要是用黑墨水寫的,他能給你改的“全篇一片紅”。于是背地里有人給他取了個綽號——。
我剛調(diào)來不久,按說部長該給我一段適應(yīng)時間,他自己完全可以給楊書記寫講話稿。但他推給了我,少不了也是因為給楊書記寫東西打怵。
部長給了我一大摞文件資料,我貓在屋里奮戰(zhàn)了兩天,手指頭都累得生疼,才把稿子寫出來。
楊書記看了這頭一稿,說我的稿子不是寫的,是抄的。他還翻騰著稿子,指著稿子例數(shù),這段是哪個文件上的,那段是哪張報紙上的,我的“拼接術(shù)”被他揭得體無完膚,連點情面都不給留。讓我先下去深入搞調(diào)研,把下面問題弄清了再寫。最后給了我一句話,不,是一個字——改!
其實這哪是修改呀,整個就是讓我唱劉歡的《從頭再來》!我又是去找機關(guān)政工部門領(lǐng)導(dǎo)座談,又是去下基層同干部群眾“面對面”交談,折騰了三番五次,又經(jīng)過幾天挑燈夜戰(zhàn),才把第二稿弄出來。
楊書記看了第二稿,說材料內(nèi)容基本可以了,但材料布局謀篇不行,材料結(jié)構(gòu)混亂,層次不清。他又不厭其煩給我講,寫材料怎么“砸成片穿成串”,怎么“問題觀點例子一條龍”,怎么“標題配套風(fēng)格要相同”等等,說了半天,最后還是給我那句話——改!
我深感自己能力不足,不得不求援。我把機關(guān)政工各部門的“筆桿子”,請到我家里來,好茶好煙招待著。哥兒們也真夠意思,把我寫的稿子推翻從頭來,幫我重新布局謀篇。我干了整整一個通宵,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材料改了出來。
楊書記看了第三稿,說材料結(jié)構(gòu)基本像樣了,但材料中有不少話說得不通,不少詞兒用得不準。不用說了,最后還那句——改!
我文字功底不太好,知道楊書記挑這些毛病的確不冤枉我。但我也實在改不動了,無奈之下,我跑了一趟上級機關(guān),請了“大筆桿子”吃了頓飯,人家給我的稿子詞句全面修改和韻色了一遍。
楊書記看了第四稿,說了句行了,但材料里標點符號錯誤太多,說他還沒認真找,就找出了一百二十三處,說他都標在材料上了。我就等著他說“改”了,因為他不說,他就不叫“紅書記”了。奇怪了,這回楊書記那張嘴竟沒吐出這個我最害怕最討厭的字來。他坐在椅子上,身子往后一撤,拉開辦公桌抽屜,從抽屜里取出一打稿子,遞給我說,拿去打印吧。我不明所以地問,這是什么材料?楊書記輕描淡寫地說,我在政工會上的講話稿,我自己寫好了,你的稿子我不用了。我簡直不敢相信他說這話是真的,楊書記呀楊書記,你的講話稿,你要自己寫就自己寫唄,何必要這般折騰我,這不是純粹調(diào)理人玩嘛。當然,這話我是絕對不敢說出口,我可不敢得罪他,只不過是活動活動心眼罷了。楊書記看出了我的心思,他笑了一下,說,怎么,不理解?我也只是強裝笑臉地沖他笑著。他抬高嗓音堅定地說,我就是要折騰你,讓你真正學(xué)會寫材料,逼著你今后寫出好材料!他端起水杯喝了口水,緩了口氣,然后語重心長地說,按說領(lǐng)導(dǎo)的講話稿該自己寫,但我們現(xiàn)在的領(lǐng)導(dǎo),有的文字能力不強,有的有文字功底也懶得寫,他們還得指望你們“筆桿子”的稿子過日子。你們寫了些空洞的材料,領(lǐng)導(dǎo)念來“空”,下面聽了“空”,我們的會議能不是“空”的嗎?楊書記稍停頓了一下,喘了口氣接著說,當然,這個問題責(zé)任在領(lǐng)導(dǎo),源頭卻在你們“筆桿子”身上。如果你們寫的材料好,就是領(lǐng)導(dǎo)懶點,是不是情況也會好得多?最后楊書記還跟我開玩笑說,好好練你的筆吧,等你以后也當了官,也像我一樣自己寫講話稿!我心里暗地思忖:算了吧,遇上你這樣高水平的領(lǐng)導(dǎo),還當大官呢,我可不敢有那么高的奢望,能干好這小秘書,也就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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