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紙公文:大橋必須年底建成通車!
我忐忑了,連一向老成穩重的老總也有些緊張。
天氣不可預測,軟基的沉降無法把握……
老總坐不住了,決定召開大會戰動員大會,時間就在今天晚上。
夏天的夜空,有時很藍。我看見金星早早出現在離公司很近的低空,然后月亮就上來了,云在游走,使得月光忽隱忽現,月亮不特別明亮,不特別油黃,也不特別圓滿;野風吹著高高的樹,葉片颯颯作響;大鳥棲在樹梢,緊張地看著開闊的小區,發出老而神秘的叫聲,似嬰兒哭泣。
五六十人涌進公司會議室。
一走進會議室,撲面而來密密麻麻一片人海,令人屏息震撼。
五六十人同時坐下,即便無聲也是一個隆重的宣示。
會議室里,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不作聲。我知道他們此時復雜的心情:緊張、激動,摻雜著一點擔憂,大家共同思慮同一個問題:大橋年底能建成通車嗎?會議開始前的等待,寂靜得連自己的喘氣聲都聽得清清楚楚,四周稍有風吹草動都會引起大家的注意!
我坐在主持席上。
老總對著麥克風用狼犬似的聲音咆哮,設計、檢測、監理方在附和,施工方在掙扎解釋,電風扇的葉片在飛速地轉動,語言的劍道在會議的決斗場上咄咄逼人,刀光奪目。
坐在我左側的是施工方的負責人老楊。能說他在跟五六十人一起是一種放松嗎?還是說,他的坐著,其實是奔波,他的熱鬧,其實是孤獨。
他,作為大橋施工方的負責人。總是有看不完的文件,開不完的會,接待不完的領導,應付不完的檢查評比,想不完的事情,匯報不完的問題……
忙,忙死了!
他,和他的同事們,所開的車,沒有R擋,更缺空擋。
今夜,他坐在風暴中心,四周一片嘈雜。
煩悶的感覺,像沙塵暴的漫天黑塵,以鬼魅的流動速度,迅速而猛烈地向他滲透包圍過來。
依舊高大的身材,依舊黝黑的臉龐。這位來自大草原的蒙古漢子,當年叱咤風云的港珠澳大橋施工方的副總工程師,隨著時間的流逝,歲月的痕跡悄悄爬上了他的眼角,滿頭的青絲里混進了幾根白發,只有敏捷的步伐和干脆利落的處事風格方顯蒙古漢子的雄風。
去年三月,原有的項目負責人調離,老楊臨危受命,面對因主要領導調整而出現的人心不穩局面,他沒有畏難情緒,一邊細致地做好隊伍的思想工作,凝心聚力,一邊合理調整安排工作,加強與設計、檢測、監理、業主和地方政府的溝通,讓質量、安全、進度逐步向好的方向發展……
會議室里,五六十人的聲音在共振。掌聲、笑聲、叫聲、呼嚕聲,混雜著會議室的燈火騰躍,一片狼藉。
此刻,一輩子被稱為蒙古漢子的他,一個人坐在“受審”的位置上,一個人。
大橋要求年底建成通車,焦慮、緊張、恐懼誰都難免,他使勁壓抑著,絲毫不敢表露在臉上,只在心里翻騰著,在思緒中閉目養神。
今天上午,局黨委已經下達了大會戰命令和行動計劃,人員、設備、資金已經到位。一想到這,他的臉上便露出了從容的笑意。
漢子當然心里冰雪般的透徹:有些事,只能一個人做。有些關,只能一個人過。有些路啊,只能一個人走!
我望向翻騰暴烈的室內,調整一下自己眼睛的聚焦,像魔術一樣,“倏”一下,會場頓時往百步外退去,縮小,聲音全滅,所有張開的嘴巴、圓瞪的眼睛、夸張的姿態、拍打桌子的揚起的手,一瞬間變成黑白默片中無聲的慢動作,緩緩起,慢慢落……
老總發話了:“楊總,有啥困難及時溝通,大家一齊想辦法,總之,大橋必須年底建成通車,現在,就看你們的了!”
“是!”他答應一聲。突然,他又站起來,像是宣誓,大聲地說:“一句話。不獲全勝,決不收兵!”
一場震驚大橋建設,改變沿線地方經濟發展格局的殘酷大會戰,就要在我們親眼目睹、親身經歷下打響了……
在海浪一樣的掌聲中,我沒有鼓掌。
我低下頭,眼淚,實在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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