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夏天,漆樹在蟬鳴聲中瘋長。又到了武陵山區割生漆的黃金時節。土家割漆匠,頭戴草帽,腰掛割漆刀,踏著鳴蟬天籟,在荒山野嶺,一刀一刀地割出美麗的鄉村生活。
我的家鄉位于渝鄂交界處的重慶市石柱土家族自治縣,是馳名中外的“黃連之鄉”,沙子、黃水、馬武等土家山寨林海,生長著茂密的漆樹,是聞名的“生漆之鄉”。生漆用途廣泛,主要用于家具、造船、裝飾等領域,是土家族日常生活離不開的生產資料。每年盛夏,滿山的漆樹長出漆汁,到割漆季節,割漆匠吼著土家“”山歌,粗獷的歌聲就從林海里飛出:
山寨哥子(舍),起得早(喲喂),
踩著露水(嘛ジ釔幔ㄓ次梗
妹子煮個荷包蛋(舍),送哥吃(喲喂),
吃了才來勁(嘛兔盟ㄓ次梗
從對面山林的寨子里,飄來土家姑娘火辣辣的對歌:
對門割漆匠(舍),你莫兇(喲喂),
四腳爬地(嘛Ч方校ㄓ次梗
吃了荷包蛋(舍),打“標槍”(喲喂),
你想睡妹(嘛鞘匪禱埃ㄓ次梗
令人心蕩神搖的情歌,跳動著歡快的音符,從林海里飄出,與山泉、鳥語、蟬鳴合奏出一曲動人的原野樂章。土家方言“打標槍”指拉肚子,雖然妹子在對歌中,帶有挖苦、諷刺、罵人色彩,但卻流露出土家人豁達開朗、純樸善良、能歌善舞的傳統美德,表達出土家人對美好生活的夢想與追求,讓人頓生愛慕之情。
過去物質匱乏年代,在饑不裹腹的荒年,能謀得“割漆匠”掙取微薄的收入,是人人羨慕的行當,也是土家族男子養家糊口的古老手工藝之一。能成為“割漆匠”,要膽大心細的人,爬漆樹高空作業,存在風險,同時,身體要適應生漆的浸蝕,對生漆過敏的人容易長“漆瘡”。故鄉的山村地處渝鄂交界處的七曜山大山,生長著茂密的的漆樹,成為村民的“搖錢樹”。 成年漆樹長得筆直,長得枝繁葉茂,每到割漆季節,割漆匠就要先踩點“打青山”:每株成年漆樹,要用木棒扎成兩尺間距的“木梯”,在上面綁起一道道“天梯”,直到樹頂,便于上樹割漆。清早上樹割漆,夕陽西下上樹收漆。
每到割漆的時候,割漆匠就吼著山歌,沿天梯,手持鋒利的漆刀,在粗壯的成年漆樹主干上,劃出幾寸長的“漆口子”, 用寬大樹葉折成葉筒,插入漆樹刀口下方,黑色的漆汁就順著斜刀口,汩汩流出,流進折成的“葉筒”里。第二年,又緊鄰上年的“漆疤”切割漆口,直到滿樹傷痕累累,間隔兩三年后再割。太陽落山,割漆匠提著漆桶,一根樹一根樹地回收漆汁,收獲沉甸甸的喜悅,割漆匠哼著土家山歌,挑著生漆,踏著月色,迎著縷縷山風回到家,放好了漆桶,洗凈了身上黑黝黝的漆污,粗腰婦人,早已準備好了下酒菜,等待辛苦的男人上桌品味,這時候是割漆匠最幸福的時刻:自己汗流浹背一刀一刀地割回了家庭幸福生活,幾杯白酒下肚,入夜,懷里擁著心愛的女人入夢……
我的堂哥是山寨有名的“割漆匠”,堂哥與堂嫂,就是當年堂哥割生漆時,抱得美人歸。堂哥不識文化,但特別耐漆,全身浸滿了漆汁,但從不長漆瘡。那時,堂哥只身一人,背著漆刀到大風堡林海割漆,在白云深處僅有堂嫂娘家一戶,在林海深處居住。堂嫂見堂哥漆割辛苦,每天中午煮好了飯,就喊堂哥去吃,日久生情,堂哥堂嫂就簡單地舉行了婚禮走到了一起,生育了4個子女,都是依靠堂哥割生漆這營生,養活了一家老小,衣服、糧食、鹽巴、白酒,都是他一刀一刀割出來的。
如今,割漆匠老了,年輕人不會割漆,故鄉山村再也沒有“割漆匠”這門手藝了。青壯勞力外出務工,“三留守”人員留守家園,滿山的漆樹長得郁郁蔥蔥,但再也沒有“割漆匠”割生漆了,堂哥也早已放下手中的漆刀,當起了隔代“保姆”照顧孫子,割漆刀早已銹跡斑斑,當年割漆的故事,隨著歲月的流逝,已成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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