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老鄉的女兒叫柳妹子,高高瘦瘦的,腰肢就像柳枝一樣,纖細得很,走起路來,一裊一裊的。所以,我們經常夸她娘,說這個名字硬是取得恰如其分。
柳妹子呢,模樣也還可以,高鼻子,大眼睛,小嘴巴,五官似乎無法挑剔。只是小時候不幸被灶火燒傷了,左胸上有塊巴掌大的疤痕,怎么也治不好。而且那個疤痕,讓人感到恐懼,好像是個猙獰的嘴巴,會伸出一條猩紅的長舌頭,隨時都會把你卷進去似的。久而久之,她也便失去了信心,不再求醫問藥了。她想,這個隱秘的部位,一般的人反正也看不到,便也聽之任之了。
但是,就是這塊可怕的疤痕,給她帶來了深深的傷痛。
她在老家談過一個男朋友,就是因為她身上的傷疤,到了要結婚時都分了手。所以,她的娘才把她帶到高原上來。
柳妹子有事沒事老往我店里跑,有時還帶點水果或瓜子來。我們一邊烤著電爐,一邊吃著東西。外面喧囂的世界,似乎跟我們無關。
我說,柳姑娘,你來高原這么久了,看到有合適的后生嗎?
她沒有說話,把幾粒瓜子殼丟進電爐里,殼子燃燒后,整個店里都飄散著瓜子的香味。她呢,似乎沉浸在瓜子殼的香味里,表情木然。
你怎么不說話呢?到底有還是沒有?我又大聲問道。
半天,她才說和一個兵哥哥在談,卻沒有告訴他傷疤的事。
我說,那怎么辦?你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總有一天他會知道的。難道你們結婚后都得熄燈不成么?
見我這樣說,她紅著臉推了我一把。
過了兩個月,柳妹子來到我的店里說,她最近胃口不好,老是想嘔吐。
我猜想,她可能是懷孕了。
為了穩妥起見,我們決定偷偷地去隔壁診所李醫生那里看看。
李醫生給她摸脈,然后對柳妹子說:“你這是喜脈,已經有兩個多月了。也不用吃藥,只要注意飲食和休息就行了。”
柳妹子嚇壞了,開始不敢對父母說,她說要悄悄地把孩子做掉。
我說,那不行,肚子里的那團血肉,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不管結果如何,總得先商量商量再說吧。
無奈之下,柳妹子終于鼓起勇氣對父母說了,誰料立刻引起了軒然大波。她媽媽罵她太不穩重了,她爸爸揮起木棒,朝著柳妹子揚了揚,終于沒有落下來。
柳妹子嗚嗚地哭起來。
大約一個月后,那個兵哥哥突然像神仙般出現了。他英俊高大,像一棵結實的松樹,給人希望和坦誠。柳妹子像在黑暗中看到了光明,趕緊把他帶到我店里,以防他遭到自己父母的痛斥。
走進我店里,柳妹子緊緊地抱住他,嗚嗚地哭起來。哭得十分委屈,十分傷心,當然,還哭得有幾分高興。
那個兵哥哥驚訝地說,喂,你哭什么呢?是不是你父母不答應?
我朝他眨了眨眼睛,又向柳妹子的肚子掃了一眼。頓時,他驚喜起來,抱住柳妹子打了幾個圈。柳妹子這才破涕為笑,嗔怪地說,哎呀,快點放下我,我肚子里有了嘞。
如此看來,那個疤痕不是什么問題了!
我很機靈,趕快把柳妹子的父母叫來,介紹說,這就是那個兵哥哥。
良久,才聽到她父親含蓄地說,你曉得她胸部上的疤痕嗎?你難道不嫌棄她嗎?
那個軍人聽罷,臉色立即嚴肅起來,很有氣魄地說:“我是一名軍人,什么大風大浪沒有見過,一個小小的疤痕,又算得了什么呢?”他還說,他愛的是她那顆善良的心,又不是那個疤痕。又補充說,只是以后會委屈柳妹子,作為軍嫂,更多的是等待和守候。
一屋人都呵呵地笑起來。
后來,柳妹子帶著小孩來我店里玩耍,也不怕丑了,撩開衣裳喂奶,似乎那個像要吃人的疤痕,已經變成了一朵美麗的格桑花,在高原上盡情地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