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昨夜的夢,還很清晰。夢里,回家了,爺爺笑呵呵的,真像一位慈祥的老人。事實上,爺爺的確是老了,但大多時候,很嚴肅。做事嚴謹,嚴格要求兒孫,是他一輩子的習慣。
給爺爺打電話,聊了近四十分鐘。工作、生活,東拉西扯,對我,他有說不完的話。“要有上進心,多看書、多學習。”“工作要仔細,總在人中間飄飄蕩蕩,自我滿足是要不得的。”“對工作、對生活,都要認認真真的,才不枉費時光。”……爺爺話不多,但這幾句,常說。名副其實的老教師。三句不離本行,對家人、朋友,諄諄教導,誨人不倦。
私底下,爺爺有他自己的驕傲。考上全縣最好的高中,手寫的、泛黃的錄取通知書,一直珍藏著。“我們那年代,要讀書,讀好書,很是艱辛。”他說,開學時,背著一背簍紅薯,從早上走到下午。到了學校,大多數同學都交了學費。紅薯抵不了學費。年少,自尊心強。窮人家的孩子,臉皮薄,沒進教室,就又背著紅薯,輟學,回家。
爺爺寫得一手好字,是鄉村里遠近聞名的教書先生。代課教師,函授師范畢業,考試,轉正;從村小到中心校,再成為學校教導主任。小時候,家里滿墻的獎狀,幾乎每一張,都是第一名。逢年過節、宴請親友,鄉親們都會請爺爺去寫對聯、登人情簿子。他如認真教學一樣,選最趁手的筆,著干凈整潔的中山裝,一筆一劃,工整、有力。他說:“做任何事,都要用心。對得起別人,也對得起自己。”
爺爺上了年紀,總算有些許老人的和藹和樂趣。這幾年,回家看望他或是打電話,偶爾會跟他開玩笑。這在以前,是不敢的。他太一本正經。原來學校里的老師,有很多都退了休。再在街上碰見,爺爺和他們,談笑間,輕松、愉悅,彼此間,很親熱。“其實,在學校時,有的年輕老師雖敬我,但也怕我。”“這您倒是有自知之明。”有一回,一位老師在上課時,黑板上的字寫錯了。爺爺路過教室外,發現了那個醒目的錯別字。他在教室外站著,站了好一陣,不說話,也不走。等到下課,那位老師走出教室,同他打招呼。他一句話不說,指了指黑板上的字。然后,走了。
“教書育人,自己不認真,不仔細,就是對學生的不負責。”在他未退休時,學校里的老師,最怕他聽課。評議教師教學時,他記筆記,寫評語,還寫感想。對事不對人,有一說一,不和稀泥,不遮遮掩掩,嚴肅得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但在生活中,他們,卻都成了好朋友。退休后,人老了,彼此間常走動,憶過去的美好時光,聊現在的生活期許,無話不說,無話不談,情真意切。
爺爺患有支氣管炎,老咳嗽。咳得厲害時,感覺肺管子,都要裂了。這是爺爺近幾年的老毛病。整個人,一下子,也老很多。叔叔把他接到主城,找最好的醫院,掛專家號,也沒能徹底根治。剛退休時,突然間離開學校,爺爺很不習慣。有私立學校聘請他去教書,工資不高。他覺得無所謂,重要的是有事可做。
私立小學,招收的學生,多為父母外出務工,沒時間管帶,在校寄宿;或是太調皮,老師、家長管教難,希望封閉式教學,孩子能安心學習。想方設法、千辛萬苦,都是希望孩子更好一些。學校,建立在山上,離城離家遠,要和學生們一起,寄宿,半個月回一次家。一場感冒,讓他反反復復,咳了很久。課堂上,粉筆字寫了一半,停下來,咳一陣,又繼續寫,繼續講。一學期下來,班里的孩子,考了好成績,進步很大。他很欣慰。
“功崇惟志,業廣惟勤。”“桃李滿天下,春暉遍四方。”爺爺,一生勤勞,兢兢業業。他的驕傲,除了那一紙高中錄取通知書,還有數十年的從教生涯。曾教過的學生回鄉看望他,叫一聲“周老師”,他激動得熱淚盈眶。三尺講壇,是他的事業,也是他無悔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