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一個在公交車上聽來的故事。那天,坐在我前排兩個女乘客的對話,在車里傳得很清晰,幾乎一句不漏地飄進我的耳朵。說是對話,不如說是其中一個女乘客在聲情并茂地述說,從上車到下車,嘴巴幾乎未停頓過。她的述說,含有強烈的傾訴意味。其實,她剛說個開頭,我就猜到了結局——一個不太熟的熟人向她借款,因為之前幾次都能如約返還,最后一次,她借給對方更大一筆,結果討要不回來了。
陷入官司和債中債的她,不時痛悔:“如果不圖那點利息,我現在過得該多好啊!”讓我莫名想起魯迅筆下的祥林嫂。
不滿足于現狀,追求一種更好的生活,是人之常情,本無可厚非。但追求的方式和目的一旦錯位,就難免因小失大。甚而,由于一味地求“大”,明知自己是一粒小雪花,偏要借勢滾成一個大雪球,渴望發大財、住大房子,反而會不幸地搭上原本屬于自己的那個“小”。
我也曾有過一次求“大”的經歷,回頭想想,宛如一夢。二十年前,我被分配到一個鄉鎮上教書,一年試用期里,每月只發200元代課費,還不能按時,常常要跟會計老謝預支。我跟老謝的關系不錯,只要開口,他沒有一次回絕。那年寒假,有個朋友找我喝酒,幾杯酒下肚,我們商量合伙做買賣,以緩解捉襟見肘的窘境。做什么買賣呢?朋友說販魚準火,誰家不買幾條魚過年?干!酒酣耳熱之際,我倆“啪啪”碰杯,預祝合作成功。
第二天一早酒醒,我有點打退堂鼓,一是我們都沒本錢,昨晚我們只顧暢想如何掙一筆大錢,偏偏忘了討論本錢的著落。二是我讀師范時喜歡文學,處女作一出手就在國字頭報紙上發表,雖有很大成分的運氣,但讀書寫作的種子卻由此種上了。我計劃趁著寒假閑下來好好看看書、寫寫文字。可是既然已經答應朋友,又不能食言,我便硬著頭皮跟老謝求救。錢一到手,就不考慮文學上的事了。于是,朋友開著借他三叔的汽油三輪車,我倆半夜進城去批發市場進魚,天一亮就下鄉挨個村子販賣。
那年冬天連續下了幾場大雪,路滑,天冷,風像鋒利的刀子割人。每到一個村口,我們就停下來——村子里都是泥濘的土路,車子進不去。朋友熱火朝天地叫賣、稱魚,我一邊負責收錢,一邊縮著頭不停地跺腳。沒幾天,我的手腳全凍傷了,手面腫得像蛤蟆的肚皮。聊以欣慰的是,那年頭送貨上門的生意在鄉下確實很火,我們一直販賣到年二十九晚上,跑了多少村子記不得了,只記得拋除本錢,我倆最終各自分得近2000元,抵上我一年的代課費了。
后來我每接一屆新班,總忍不住把這段販魚情節說給學生們聽,然后開玩笑說,如果我從此下海,可能就發了大財,就不會站在講臺上給你們上課了。同學們聽得很嗨。我那個頗具商業頭腦的朋友,以此起家,先是到深圳、廣州收廢品,后從事物流,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有一年回來小聚,牛氣哄哄地拍著我的肩膀說:“你要跟我混,早就發財了。”我笑了笑,沒法兒告訴他,我很享受當下的生活狀態。
我說這些,不是想說明我比上述那個女乘客有自知之明,或者比她幸運。我只是覺得,生活質量不單單是物質的,還有精神上的,如果兩者不能調和,我寧愿偏向于后者。
知道想要什么,比能干什么更重要。工作二十年來,我換了好幾個崗位,幾乎每隔幾年就變動一次,但都沒有脫離教育這個行當。我不揣以文化人自居,因為我從未放棄過讀書、寫作。最愜意的是在周末夜晚,泡一杯茶,把自己關在書房里,寫一篇自鳴得意的小文章。那份在寧靜氛圍中氤氳出小歡喜,給平凡的小日子,平添了幾分別樣色彩。我認識幾個文友,以前文章頻頻在報刊上露臉,年過不惑之后,已經不再為發表而寫,只為安頓自己的內心。我以為這是一種更樸素的追求。事實上,我們努力工作,讀書、書寫,就是為了讓生活過得更好,精神上更富足。
活好一個“小”字,人生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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