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是從睜開眼睛、愛上她的笑容開始的。在某個平凡的日子,她的身體里突然有了雙倍心跳,也許當時她在吃飯、在睡覺或是在與閨中密友談笑風生。我是一只小小瞌睡蟲,在對她說完第一句“你好”之后就又睡著了。
所有的大人,最初都是孩子,我的媽媽周女士,她也是。我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在得知要從小女生成為母親的那一瞬間,我想,周女士應該是又新鮮又害怕的吧。舅婆曾跟我“取笑”過她,說她在生我的時候,抓著舅婆的手哭喊太痛了,不生了,這孩子不要了!那天她一定很辛苦。我住在她身體里的那段時間里,一定給她添了不少頭疼的事兒,不知道我有沒有像別的小朋友一樣老在“房間里”上躥下跳,聞見不喜歡的東西就鬧脾氣,還賴著不愿退房。
草榮木衰,時光流轉。我慢慢地長大了,長成了一個自以為是、讓周女士頭疼的小朋友。我常常對周女士的經驗之談不予理會,甚至對她惡語相向,我想她定是委屈極了,甚至想過干脆就不管我算了。高中時期,我交了不該交的朋友,該休息的時候玩手機,該學習的時候卻呼呼大睡。周女士一再告誡我應該把重心放在學習上,告誡我交朋友要認清人,告誡我現在做的事要能對得起以后,而我則毫不猶豫地把她的苦口婆心直接扔進了垃圾桶里。直到高考成績出來了,我才終于意識到我的行為多滑稽。我去復讀了,這一次周女士沒有再像從前那樣,經常給我打電話做工作,可我好像在某一瞬間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叫醒了。盡管溫暖的被窩就像生了手腳似的要把我緊緊拽住,窗外的嬉笑聲更是叫我恨不得馬上丟掉書去玩,然而面對形形色色無處不在的誘惑,我抓緊筆,看著書,像是進入神識中修行的小沙彌。這一次,我想讓周女士不那么失望。
在我認識的人中,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像周女士那樣。她溫柔,像一只貓。在沒有一絲絲風的夏夜,她總會拿著小扇子給我扇風,哄我睡覺。她護短,像一頭獅。小時候,我在學校總是被同學欺負,每當我頂著青紫交加的臉掛著淚回家時,她會一邊給我上藥一邊嚷嚷著明兒定要去找班主任說道說道。她理智,像一匹狼,她拒絕給我買昂貴的玩具,即使我撒潑耍賴,她也不會縱容我,而是在我冷靜下來以后嚴肅地告訴我錢應該花在必要的地方。她的言傳身教,是我人生起步的唯一資本。
我總認為,有趣的人生,應當一半是山川湖海,一半是家長里短。可惜在有了我之后,周女士的人生逐漸只剩下了家長里短,她因為我被困在了這一方小小世界。我甫一呱呱墜地,她的目光就只有遠近之分,再也沒離開過我。她教我道理,而我卻經常用嫌棄埋怨作為回應。我頂撞她,否定她,但凡她要我做的事情,我偏不做。在取得小小成績后,我不自覺地開始驕傲自滿,甚至覺得全世界都是唾手可得。可在碰壁之后才發現,原來她從不給我潑冷水,只是因為她在專心為我構筑一張牢靠的安全網。我跟周女士經常爭吵,我最常說的話是你根本就不懂我,而她最常說的話是我覺得我不知道該跟你說什么好。或許我和周女士都沒錯,只是我的青春叛逆剛好撞上了她的不善表達。還記得填志愿的時候,我總想著要去遠的地方,越遠越好,這樣就不用經常回家,不用見到她。可當我踏上奔赴夢想的列車,我卻想到了她面對空蕩蕩的房間傷神的樣子。其實,偷走周女士青春的大盜不是歲月,而是我。
人們總愛用為母則剛來夸贊媽媽,但誰生來就是媽媽?在成為媽媽以前,她也和我一樣是個小女生,她向往著美好生活,她遇見心動會嬌羞臉紅,她碰見難題也會不知所措,只是很少人記得媽媽以前也是一個小女孩,讓我難受的是,我也時常忘記。我想帶周女士來一場旅行,這次出行,她不是我的媽媽周女士,而是我爸爸的女朋友小周。小周,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給你拍組照片,道具就用萱草花吧。我帶來一束萱草花送給你,再帶走你的所有煩憂。周女士,謝謝有你,讓這世界不是伶仃荒野,而是繁華鬧市。
但愿媽媽永遠是個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