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不言傷(下)
我上大二那一年,太婆臥病在床,我放假后回老家照顧她。那時候的太婆已經有些分辨不了我們這些后輩了,她的脾氣也因為病痛變得有些急躁。
有一天早晨,我端了洗臉水準備去給太婆洗臉。誰知一推開門,就傳來太婆憤怒的聲音:“這么大一早上了,總要進來看一眼嘛,是死是活總要進來看一眼嘛!”我當場愣住了,那是從小對我疼愛有加的太婆第一次對我發火。
反應過來后,我馬上端著洗臉盆走出了房間。婆婆聽聞趕了過來,她接過我手中的洗臉盆端了進去,我站在門外聽見她對太婆說:“幺嬸(我們家族,公公婆婆把太婆叫幺嬸),剛剛那是麗呀。”
我聽見半天后太婆才問婆婆說:“那是麗呀?”我感覺心里很酸,不是因為太婆兇了我,而是因為她已經有些不認識我了。
那段時間,太公通知家族里的人說太婆時日無多了,家人們都從四面八方趕回老家。那是,太婆已經不進米食,連酒也不喝了,氣若游絲,也已經完全認不清我們這些后人了。
幾天后,太婆卻突然睜開眼睛說:“水,我要喝涼水。”姑姑們趕快把熱水晾冷喂給她,太婆喝了一口搖頭。婆婆趕快去舀了半瓢涼水,太婆喝了一口還是搖頭。父輩們趕快拿著盆子和水勺跑去家后面的大水井里舀了井水端來。當姑姑們把震好的井水喂給太婆時,她喝下后說:“還要。”
當天晚上,太婆還喝了幾勺粥,也能開口說話了,精神好了很多,我們都以為是太婆的病情有了好轉,她渡過了這個坎。于是太公讓我們學生都回了學校。誰曾想到,我們回到學校幾天后,太婆就與世長辭了。
聽到噩耗后,我馬上請假買了車票趕回了老家,家里的客廳里停放著太婆的棺木。三天轉靈結束后,最后一次開棺告別,我不敢上前,我在人群的后面看了太婆慘白的面龐最后一眼,我心里面很緊很酸,但是我沒有落淚,我只是低下了頭。我不敢再看第二眼,當時的我心里很害怕。
在葬禮上,我看見在生意場上叱咤風云的叔叔獨自坐在角落里一言不發,我倒了杯茶輕輕的放在他的旁邊,無聲離去。我看見嬸嬸們躲在屋后面悄悄的抹著眼淚。我看見父輩們姑姑們哥哥姐姐們個個都雙眼通紅,相對無言。我看見兩位已經成為醫生的哥哥在生死面前也是那么的無能為力 。
只有太公一個人在姑姑們的攙扶下全程保持著平靜。但是我們都知道,太公才是我們所有人中最傷心最難受的人。
姑姑說太婆快去世的時候一直看著太公,太公握著太婆的手說:“你去吧,你比我先去了我才會放心。你別擔心我,聽話,你去吧。聽話,你放心,放心啊……”太婆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隨后,太公的淚水滾落了下來。
第二天一早送太婆上路,我因為三天三夜沒有睡覺,被妹妹攙扶著踉踉蹌蹌的跟在人群后面,當太婆的棺木下葬,子孫行跪拜禮時,我一個趔趄摔倒了,我的手心被尖利的石塊劃破,流出了鮮紅的血液。
我推開妹妹伸過來扶我的手,跪正給太婆磕了三個頭,我在心里默念:太婆,一路走好,太婆,永受嘉福。那一刻,我知道:這是我們之間的最后的一次離別。這一次,是太婆和我們所有人離別。
我去市里上大學后幾年才回一次家,父母都在外省打工,家中的房子多年來被一把鎖緊鎖。
在過了很多很多年以后,那個我兒時生活過的家早已被大火燒為灰燼。后來聳立在那片廢墟之上的不過是一所房子罷了。不過是一個永不言棄的宣言罷了。不過是一個被打倒了又重新站起來了的標志罷了。
但那里不是我的家,那里的蘭草枯了,那里的冬天很冷,那里沒有我的家人。所以那里不是我的家,不是。
再后來,我在猛然間發現我自己竟然連打開那所房子的鎖的鑰匙也在不知不覺中弄丟了。我感到了莫名的恐慌和害怕,巨大的孤單和無助。是什么時候,我成了…………?是什么時候,我成了…………(這句話不能說出來。)
我的老家,兒時把我帶大的太婆和太公居住的地方,成為了我心中的家,我把我的眼淚和脆弱放在那里,我把我的思念和牽掛放在那里。
后來,我知道終有一天,離別終有一天會到來。我逃避過,痛苦過,哭泣過,質問過……再后來,我看見了那一切離別,然后我學著去與它和解。我想:我唯有眼含淚水微笑著告別,或許只有這樣,愛我的人才不會再為我心憂。那么這一次,換我來溫柔的安慰離別的你,好嗎?
縱使相隔萬水千山,縱使陰陽從此兩離,縱使時光跨越古今,但僅僅是春天小院里盛開的山茶花,僅僅是夏天屋后解凍的河流,僅僅是秋天彌漫在房前屋后的桂花香,僅僅是冬天竹林里冒出來的小胖筍,都會勾起我對你的思戀,而我的思戀會在夢中靜悄悄的來到你的身邊。
現在,我不再害怕和你離別,因為你會一直在我的心里,你知道的:你一直都在。所以,這一次,我們只道離別,不言傷——
(文/西風)
作者:西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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