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拐杖里的夢

　　藏在拐杖里的夢
　　李敏行

　　舅姥爺離開我們已經一年多了，但他那駝背的身影卻時時浮現在我眼前。舅姥爺沒有成家，一生勤儉。趕著小毛驢車收垃圾幾乎是他生活的全部，最不能讓人理解的是他在離開人世之際，還要把拐杖緊緊地攥在手里，舅姥爺為什么那么喜歡那把樣子極其普通的榆木拐杖呢？這要從頭說起。

　　我的幼年是在姥姥家度過的。那是一個貧窮的小村，十年九旱，春季風沙迷漫，夏季村頭的咸淖散發著腥臭，但舅姥爺不論嚴寒酷暑，總是趕著小毛驢車到各個村子收破爛。我們幾個小伙伴常常跟在他后面叫喊“收破爛——收破爛——破爛老頭”。每到這時，姥姥和媽媽總是教訓我“別瞎嚷，那是你的親舅姥爺”。不知怎的，我為有這么一個收破爛的舅姥爺心里特不舒服。

　　有一天，舅姥爺拄著拐杖老遠就沖我喊“樂樂——”，手里卻不停地晃動著一個白色的東西，我轉身正要跑開，“啪”的一聲，舅姥爺摔倒在地。他見我走近，便迫不及待地伸出布滿老繭的手，把“娃哈哈”舉到我眼前，我接過“娃哈哈”后，才勉強地攙他起來。這時，舅姥爺急忙地去撿那把已經摔壞的拐杖。當我把“娃哈哈”一飲而盡后，他又吃力地彎腰去撿空瓶并仰起頭用嘴吸溜，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空瓶放到毛驢車上，我這才知道他確實是一個小氣鬼。

　　有一次，我們全家從縣城回姥姥家，發現舅姥爺一個人正站在咸淖旁發呆，他依然拄著那把修補過的舊拐杖。不知爸爸和他嘀咕了些什么，只見他聽了爸爸的話后，顯得特興奮。后來，聽人說臭咸淖勾走了舅姥爺的魂兒，因為他常常一個人到咸淖邊發愣。先是姥爺說他神經不正常，后來姥姥也說他不對勁，最后，全村人都說他瘋了。然而，他收破爛的勁頭更足了。

　　一天晚上，我聽見爸爸對媽媽說，舅姥爺向村委會提出了要承包臭咸淖的想法，可是村委會沒有答應他。

　　又一天早上，他寫的上訪信出現在縣委書記的辦公桌上，縣委書記要求環保部門、鄉政府和村委會給予大力支持。后來，一撥接一撥的人和舅姥爺談話，多數是勸他不要逞強，趁早放棄白日做夢的念頭。再后來，聽說專家也來考察了，考察結果是：咸淖治理，是一項投資最少在500萬元以上的生態工程，可以循環利用資源，變廢為寶。

　　然而，積勞成疾的舅姥爺，畢竟不是鐵打的，終于病倒了。在他病重的日子里，一直躺在姥姥家，執意不肯去醫院，說是小毛病，挺一挺會過去的。后來，舅姥爺捎話說想跟爸爸見一面，他說爸爸是個讀書人，懂得東西多。臨行前，爸爸特意給舅姥爺買了一把用樹根雕成的拐杖，希望這把新拐杖幫他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我也為他買了一大包娃哈哈。

　　當我將新拐杖和娃哈哈遞上去時，舅姥爺看了看，無力地搖了搖頭，什么也沒說就閉上眼。這時我看見一滴淚掛在了他的眼角。我有些酸楚，也有一種深深的內疚。不一會兒，他又睜開眼，張了張嘴，我急忙把打開的娃哈哈捧到他的嘴邊，他痛苦地用力咽了一口，一只手握著我的手，我感到他的手是那樣冰涼。他的另一只手卻緊攥著拐杖，并遞到爸爸跟前，示意打開，莫非有什么機關？原來拐杖是空心的，里面竟藏了20多個存款單，還有一封遺書，上面寫著：將這些存款全部捐獻給村委會治理咸淖。這時，在場的人都驚呆了。我們算了算共有五萬叁仟陸佰四十二元八角，這是他一生的積蓄啊！舅老爺的心愿清楚地寫在了他的拐杖里。

　　舅姥爺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入殮那天我將兩把拐杖悄悄地放在了舅姥爺的身邊，希望能陪著他好好上路……人們為他買了好多花圈，其中有一個特別地醒目，上面寫著“獻給最好的村民”，落款是村委會。

　　現在，咸淖在美麗鄉村建設的熱潮中，已經得到了合理開發。咸淖旁有一座墳塋郁郁蔥蔥，過往的人們總會在那塊刻有“獻給最好的村民”的墓碑前默默地凝視，舅姥爺也該含笑九泉了。有一晚，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變成了舅姥爺的拐杖……

　　【作者的話】獻給平凡而偉大的農村建設者們，他們永遠值得謳歌。

作者：樂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