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人,白頭相守
【上】猝不及防的相遇
夜色撩人,燈火通明,繁華的長安街盡頭,有一個小小的身子蜷縮在幽暗的街巷,眼里閃爍著瑩亮的晶體,干裂翹皮的嘴唇緊緊抿著,視線緊鎖對面熱鬧的街市,仿佛那里是救贖。
夜間的長安街極為熱鬧,擠擠攘攘的人群把夜晚拉入喧囂之中,高低起伏的叫賣聲盈貫整條長街,錯落有致的腳步聲接連不斷,給這古樸的街巷平添幾分人間煙火味。
落云本不喜這繁雜的夜景,奈何女兒雅玉極為喜愛這份熱鬧,想到自己以前未曾盡到母親的職責,也就淡然放下心中的抵觸,隨著來了。
“母親,你看這珠釵好看么?”雅玉興致勃勃地順手拿起街邊攤上的珠釵,笑著地往自己發間插去。
“好看,阿玉簪什么都漂亮。”落云眼角帶笑,寵溺地摸著雅玉的頭頂。
看著跟前笑顏如花的女兒,落云心里隱隱有幾分作痛,埋藏心底的那顆種子,如同死而復生一般,慢慢生根發芽,“若是,她還在……,大概也有這般大了,……。”
雅玉把上好玉珠點綴的蝴蝶發簪放回攤上,蹩見落云失神的容顏,有些悶悶不樂,難道陪她出來玩,這般不快樂?
嘴角淡淡的諷刺轉瞬即逝,天真甜蜜的笑容遮掩著有些陰郁的稚嫩臉龐,雅玉拽住了落云的衣袖,軟軟糯糯地對著她撒嬌道“母親,我突然不想玩了,我們回去吧!”
看著女兒臉上的疲憊,落云有些好笑“不是你想來的么,怎么,這就想回去了?”
清亮的眼睛里蹦出一絲光亮,隨后慢慢消失。雅玉用小手撐著下巴,眼瞼低垂,有些不樂地癟著嘴說“原先是想來的,可現在不想了,這里太吵了。”
落云狐疑地轉頭看了一下四周,好像是有些,蹲下身抱起雅玉,無奈地點了點她小巧通紅的鼻頭,失笑道“你呀你,怎么會那么善變啊!”
“多虧母親教的好。”雅玉咧開整潔玉白的牙齒,討好地朝落云嬉笑。
落云聽著女兒的嬉笑,無聲沉默著,只是那流光溢彩的眼睛遮不住眼底的悲傷。
幸福的背影帶著唯一的溫暖走了,隱藏在街巷的身影掙扎著動了幾下,濕漉漉眼里有破碎的星星,憧憬地看著那熱鬧的街市,心中涌起無限寒酸“為何,她會沒人要呢?”
月光慘淡地照著磚瓦上的青苔,遺漏的光線躲藏在樹梢下晃蕩,在這方狹小幽靜的地方,顯得有些凄涼。
白衣飄飄的少俠坐在房頂,對月飲酒消愁,已經好久了。他轉頭看向那落魄的小小身影,眼神有一絲迷離,“她,是在哭么?”
那對母女出現在這里時,他便注意到了那抹炙熱向往的視線,本想著她看起來很堅強,應該只是羨慕而已,卻不料再轉頭時,就看到她臉上閃著的晶亮淚花,黑乎乎的小手一抬一落地無聲擦拭著眼角,看起來可憐極了。
許是多年來的無情無欲,冷血陰郁刺激到了少年,看到這純真的一幕,他竟然迷離了,冰冷的鳳眸寒冰微融,唇角嗜血地勾起,懶懶地拿起酒壺灌一口酒,幽幽笑了“有趣。”
“喂,你要跟我走么?”耳邊響起清冷沙啞的男人嗓音,墻角縮著的身影才慢慢把頭從膝間抬起,露出黑乎乎的臉蛋,水潤的眼睛飄向說話的地方。
一襲白衣的少年冷冷站在月空下,渾身散發著濃郁的酒香味,腰間掛著瑪瑙玉石鑲嵌的寶劍……看起來,似乎很有錢……
少俠看著骨碌碌轉動的眼睛,有些失神,伸出修長布滿薄繭的大手放在小身影面前,淡淡笑道“跟我走吧!”
話語中的不容置疑,讓身影遲疑了幾分,這才抬頭打量他的面容。第一感覺是“冷”,特別冷,就算男子笑起來的時候也很冷,因為那雙鳳眼中沒有任何溫度,俊美的五官仿若雕刻般,近乎完美。
藏起貪婪的眼神,小小的身軀突然跪在了地上,凝重地低下頭,雙手作揖,“徒兒,拜見師傅。”
沙啞稚嫩的童音,尚且能分辨出來是個女孩。
少俠挑了挑眉,幽暗的眸光一閃而過,收回伸出的手,趣味地打量眼前的女孩,“小東西竟然不怕我,起來吧!。”
“是,師傅。”
局促的雙手緊緊抓住破舊的衣裳外沿,閃爍不定的眼睛巴巴地看著少俠,生怕他丟之棄之。
“可曾有名字?”
“不曾。”
女孩在說完這兩個字時,眼中閃爍的星光黯淡了了些許。
少俠看著這微弱的表情變化,心里有些憐惜,“夜景流光百家賞,青燈孤苦皈依佛。”“夜依,你的名字。”
女孩在聽到這句話時,眼眶里不經流出了熱淚,已經很久沒有人關心過她了,“夜依,還真是一個好名字,夜間的依靠……”
“走吧!”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只是這次似乎帶了些溫度。
看著少俠迎著月光緩緩走向街市的背影,夜依咽下心中的苦澀,狠狠抹了一把淚,抬腳跟了上去。
從此刻起,她不會孤獨了。
【中】你是我的星光
十年后,長安城內興起一股雅士舞劍的潮流,人人崇尚武學。認為劍道不僅可以防身,還可舞出來,讓人心神悅目。
“話說,最近長安城內將軍府的千金,顏雅玉又在到處招人舞劍了。”清幽的茶館里,一張滿座的桌邊站著一個面貌清秀,身材高挑的男子風雅言道。
“她這可就高調了,借著將軍府的名聲,暗地里到處搶劫俠客、武士,甚為猖狂。”另一桌的一個絡腮胡子大漢聞言大聲笑道。
“就是,這要是傳到上面那位的耳朵里,還指不定發生什么呢?”有人小聲嘀咕著。
“不過仗著有塊免死金牌,便這般作為,實在是不齒……”
“我還聽說呀……,她即將與小侯爺夜翎成婚……”
不大不小的茶館里放著五張桌子,兩張滿客,一張只有一個帶蓑笠帽的神秘女子。館內環境清幽,尤為清靜,只是方才被這群人三言兩語就給變了味,喧鬧極了。
女子皺眉耐心地聽著他們的談話,神色有些恍惚“雅玉”這個名字,她要與夜翎成婚么?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但想到均是無用信息,不關她的事,也就釋然了。
按捺下想離開的沖動,繼續偽裝著打聽消息。卻不妨她這身行頭有些神秘,吸引來了幾個側目的人。
想起自己的身份不宜暴露,輕輕抿了口熱茶,轉身離開了。
熱鬧的茶館并未因少了一個人,而停下來。那些側目的人依舊熱火朝天地聊著當下時局,以及長安趣事。
回到半月閣時,那么冷清肅然的身影正倚在小樓窗邊,翻看手中的古典樂音典籍。
溫柔在碎星的眸中滑過,夜依小聲地關上門,站立在門后。
“可曾打聽到有用消息?”男子優雅地翻閱著古書,清冷地問。
“未曾。”
復雜漸漸充斥著男子清冷的眼眸,他住了手上的動作,抬頭凝視著眼前的女子,威壓慢慢從身上釋放出來,淡雅問道“依依,你不知此事的重要么?”
壓迫擠著空氣中剩下的空氣,就快讓人喘不過氣,女子強裝鎮定,無關緊要地說著“知道。”
“那你還……”欲言又止,男子看著夜依顫抖的膝蓋,稍稍收了氣勢,“下不為例。”
“知道了。”夜依松了口氣,淡淡開口。
就要轉身離去的時候,被男子叫住了“準備一下,下個月我要迎娶將軍府小姐,顏雅玉。”
清冷的聲音就像碎冰落在玉盤上那樣動聽,可是此刻,夜依卻沒有任何感覺,他終究是要離開了么?
回想上次偶然聽到有人叫他,小侯爺,還覺得那人妄言,不曾想,現實終究給了她狠狠一巴掌,讓她清楚地知道,這個男人,一直都有在防備她。現在,才知道他真實的身份……
眼里的淚打著轉,仿佛無家可歸的孩子,夜依慘淡地回了一個笑容,蒼白著容顏走出去了“知道了,師傅。”
她愛這個名義上的師傅,愛了整整十年,自從被他帶走那一刻起,她就決定了,要一世追隨著他。
這十年來,他們相濡以沫,過得戰戰兢兢的,本想著他也許早就察覺了她的那些小心思,卻不料顏雅玉從中橫杠出來,硬生生讓她不得不斷了相思。
想著想著,夜依的心變得空蕩蕩的,什么也抓不住了,抬起眼前的酒,豪邁灌下去。或許,醉了就能忘了,忘了這個讓人難過的事間。
一壺又一壺的酒被灌進嫣紅的唇中,待到桌上十幾壇女兒紅變成碎屑落在地上時,夜依才停止灌酒的動作。醉眼朦朧地掃視著房內的淡雅飾物,突然蹲下身,把頭埋進了膝間。
是的,沒了。她又什么都沒了,和當年一樣,這世間沒有什么東西是屬于她的。心里被寂寞撕扯著,空落落的感覺讓她無從適應,像個被拋棄的小孩縮在墻角低聲啜泣。
師傅,如果連你都要離開我,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呢?夜依醉醉地想著,努力撐起搖晃的身軀,含著淚花看著房內的飾物,就像要把它刻入腦海那般。
畢竟,這是師傅留給她最好的念想,她要好好記下。既然不能無視他的命令,那么只能讓自己擺脫他,不再相干,便不會痛。
站在酒館五樓窗邊的夜依,對著月空苦澀一笑,便跳進了酒館后面偌大的情人湖里。
驚起了女子的尖叫,以及一陣來自湖邊的恐慌,房內的桌上靜靜地放著一把月光劍,破碎的酒壇堆了滿地,四處飄散的酒香在此刻顯得有些凄涼。
同天晚上,長安城內的紈绔子弟,夜翎小候爺在酒宴之間,由于飲酒過多,竟然當場暈去,嚇壞了一幫狐朋狗友。
【下】白頭相守
破元日,宜嫁娶,是個非常好的日子。在這天,長安城小侯爺夜翎與將軍女兒顏雅玉成婚,舉國歡慶。
十里紅妝鋪滿了街道,喜慶的銅鼓羅叉響徹天際,到處圍觀的百姓站滿了道路,議論紛紛。大多是贊揚這對新婚夫婦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甚為般配。
新郎官夜翎端坐在高大健壯的馬背上,一襲新郎紅衣襯得容顏出塵絕世,冰冷的眸中微微蕩著笑意,唇角扯出淡笑,看起來竟然有幾分喜慶。
自從他醒來后,夜依就不見了,是因為他要娶別人了么?夜翎含笑的眸子深處濃得可以滴墨。
抓住馬繩的五指緊握,笑意淡了幾分,只要他完成這場婚禮,就可以去找她了,無論她在何方。
這盛世的婚禮驚動了長安城,自然也請來了天山之外的高人穆青居,也就是落云的師傅。只是這次,他還帶著一個小童前來,那小童清清秀秀的,只是一雙碎星眸實為出眾,惹得眾人頻頻偷看。
為何偷看?只因那小童容顏清冷,周身環繞著縹緲的氣息,于是,眾人不敢側目,生怕玷污了仙人。當然,這需除了小侯爺等人。
落云看到多年未見的師傅,特意下山來參加自己女兒的婚禮,尤為高興,多年來的陰霾一掃而光。
笑意融融的臉上,容光煥發,恭敬地把師傅領進堂,才恍然發現他身邊仙氣飄飄的小童,眼角的笑意凝固了一下,繼而笑問“師傅,這是?”
穆青居用手捋起花白的胡須,神秘地搖了搖頭,看著眼前的徒兒淡笑“你那多年的心病,可在今日除了。”
“莫非她是……?”落云的眼中浮現水花,緊張而驚喜地打量著小童。
“罷了罷了,還是讓你們后輩人細細詳談吧!”穆青居捻了捻胡須,搖晃著大笑出了門。“世人多可笑,失了才想要。”
房內,小童看著面前緊張打量自己的女子,多了幾分感動,親切地叫了聲“云姨”。
落云眼里的淚花立刻掉落,她笑著擁了上去,感受著鮮活的氣息,她心里百味陳雜,抱緊了懷中的人,欣喜得直落淚“哎,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十幾年的心病終于可以連根拔除,她也不用向死去的姐姐懺悔了,歡兒也終于回來了,想到此處,心中很是寬慰。
一刻鐘之后,落云把夜淺歡拉到床邊坐著,眸光上下輕掃,感慨說“歡兒終究是長成了大姑娘,比你娘親還美。”
夜淺歡眸光稍暗,淡淡回眸“云姨真是愛說笑,我娘乃是長安第一美人,我怎能及得上她半分。”
“是啊,姐姐當年的確極美,不然你父王也不會……”注意到夜淺歡的神色有些落寞,落云不由得轉了話題“歡兒,你的玉姐姐今日成婚了,你可有喜歡的人?姨娘替你做主。”
“勞姨娘費心了,歡兒暫時還不想考慮這諸多的事情。”夜淺歡親昵地把頭靠向落云,呢喃著說。
“好,都依你。”落云滿足地摟著懷中的女孩,思緒飄到了幾十年前,姐姐也曾和她說過類似這樣的話,無奈笑笑,她們還真像呀!
溫情溢滿房間,兩人相依偎著一直聊了許久。
洞房花燭夜,是每一對新人最期待的時刻,卻是夜翎和顏雅玉心不在焉的對視。夜翎沒有挑開顏雅玉的紅蓋頭,只是冷清至極地說了一句“我不是夜翎,我已有喜歡的人離開了。”
顏雅玉眼中藏著淡淡悲傷,看著瀟灑離去的身影,一把拽下頭上的蓋頭,幽幽輕訴著一件事“其實,我也有喜歡的人了,只是他死了。”
是呀,她喜歡的夜翎早就死了,還是她看著死的,只是她不愿相信事實而已。
紅色的房間里本該洋溢著喜慶的味道,此刻,卻讓她心中的悲傷無限放大,紅色的喜燭諷刺地滴著淚,合歡酒依舊放在那兒,一切和夢中那么相似,唯獨缺了他……
顏雅玉呆滯地靠在喜床上,默默流淚,心如刀割“再也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夜翎出了將軍府,才感覺那種壓迫的氣息從身上移開了,摘下冰冷的面具,他就是自由的了。替死去的夜翎完成最后一個心愿之后,他又可以變成了十年前無拘無束的俠客葉青嵐了,真好。
只是不知那個傻瓜去哪了,不會真的離開了吧!已經好多天沒有她的消息了,也不知道她在哪?想到夜依,葉青嵐寵溺地笑了,神情尤為溫柔。
夜淺歡不習慣在陌生的地方呆很久,于是,偷偷溜到以前的長安城巷子房頂上賞月,低頭看著那已然遠離塵囂的街巷,嘴角不由得諷刺一笑。
“沒想到都已經過了這么久了。”心里有些彷徨,不知接下來的路該怎么走。
提起身側的美酒便便豪邁往嘴里灌,灌完后,又呆滯了動作,無奈輕笑,看來習慣改不掉了,明明都決定要忘記他了的,怎么這酒越喝越苦,越喝頭腦中越清晰,滿滿都是他笑著的模樣。
雖然冷清,像天上孤冷清寂的月亮,卻很迷人,輕易就能把她的魂魄勾走……
苦澀的笑容掩下心中的空落,她把酒壇扔下房頂,惡狠狠地指著天大喊“我不要再想起他了,我要忘了他。”
“你要忘了誰?”熟悉而清冷的聲音淡淡地出現在寂靜的巷子里,仿若古琴音那般低沉優雅,投入湖面,激起陣陣漣漪,讓夜淺歡的心顫抖了一下。
呆住的身軀不敢往后看,怕那只是一場夢,直到聲音再次靠近“你要忘了誰?”
夜淺歡才眨了眨睜大的眼睛,轉身向后看去,沙啞而飽含深情地道“師傅……”
葉青嵐寵溺的看著撲向自己的夜淺歡,淡然抬手擦干她眼角的淚水,擁在懷里。下巴親密地搭在她肩上,細細道來那些不為人知的過往 “他原本是俠客葉青嵐,奈何再一次刺殺中,被好友夜翎救了,于是為了完成夜翎的心愿,就做了之后那些許多違心的事……”
夜淺歡聽得心驚,最后只是幽怨地問了一句“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對么?”
葉青嵐低沉笑了,“傻瓜,我那是為了保護你。”
夜歡淺聽得心里暗喜,面上卻依舊保持冷然,一把拍掉腰間的大手,狡邪一笑“不管,反正你都騙了我,我要罰你”。
“好,我都接受。”葉青嵐失笑看著夜淺歡,骨節分明的手掌摸了摸她的頭頂,討好道“這樣可以了吧!”
“嗯,我想了一下,就罰你……”夜淺歡眼中有破碎的星空、亮晶晶的,看著葉青嵐的時候,讓他感覺自己擁有了整個星空,極美。
“罰你與我相守白頭。”清脆空靈的聲音飄散在夜空里,空氣染上了致命的甜蜜,葉青嵐在夜淺歡的聲音中緊緊擁住了她,動情地回了一個字“好”,清冷的鳳眸中溢出滿滿的笑。
在很久之后,夜淺歡才知道,原來他們是彼此的救贖,彼此致命的毒藥。
【作者的話】這是一個有些曲折,但是相對比較長的短篇小說,加之作者文筆很菜,故而,可能大多數人讀不完。因此,在這里作者要慶祝那些讀完整的文友,你們非常有耐心,非常棒,請接受我的一鞠躬,感謝。
(文/慕郁憬)
作者:慕郁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