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后,得以和母親“團聚”;聊天,成為我們的日常。
年屆88歲的母親,精神矍鑠,記憶力特強。雖被幸福生活所陶醉,仍有不稱心的事兒。因我繼父早年先她而去,多年來,母親輾轉于上海、武漢、廣州、深圳、珠海、巢湖之間,忙于給兒女們帶孩子、忙家務,終因故土難舍,前些年還是回到這個只有8戶人家的巢湖鄉村安度晚年,孤獨寂寞是母親的一塊心病。
擔心母親孤獨,我便搬去與她同住。走進這個似曾相識的村莊,鮮見兒時的伙伴,村子里多是年老的孤男寡女,守候在寬敞的房間里與屏幕相視,顯得格外的清靜。自從母親執意要從珠海的二弟家回到鄉下獨自生活,在深圳工作的大弟,出資把三間老屋裝飾一新。添置了電視、冰箱、電風扇,安裝了煤氣灶、太陽能熱水器、自來水等,生活設施一應俱全,就連廁所也改造成沖洗蹲坐。偌大的堂屋墻壁,被彩色和黑白照片所霸占,閑時與兒女子孫對視,那是母親的小清歡。遇到鄰居串門或親戚來訪,母親總會指著照片,逐一介紹并說上一段故事。顯擺中,母親獲得滿足,綻放燦爛的笑容。
曾經的老屋,我兒時偶有光顧,每到吃飯,當母親把桌上少許的葷菜往我碗里搛時,同母異父的弟妹們會投來異樣的眼光。那眨巴的眼睛似乎在說,你憑什么來我們家把好東西都吃了?他們的母親也是我的母親,我也是母親的血肉,更是融入到母親骨頭里的牽掛。
記得五六歲的時候,正值困難時期,瘦得皮包骨的我孤苦伶仃地七拐八繞,從張華村走了近十華里的路來到母親的家。大門敞開,推開虛掩的房門,母親扎著一個印花頭巾坐在床頭,單薄的被子里裹著弟弟嗷嗷待哺。母親看到我一聲:“乖乖,你是怎么來的?”我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嘩嘩落下。母親連忙起身,從床頭柜里拿出一個紙包,一層層打開后用手捏了一小團紅糖(她坐月子吃的),放在一個大瓷碗里沖上開水。饑渴難耐的我也顧不得許多,接過滾燙的碗昂頭就喝,把我燙得哇哇直叫。這也是我一輩子最難忘的“甜蜜回憶”。
白天,母親忙家務,我就打下手。與母親促膝相視,纖毫畢現的皺紋和滄桑都“寫”在她的臉上。母親不識字,更不會寫字,可她驚人的記憶力讓我敬佩。比如常聯系的幾個子女(孫輩)和夏閣集鎮上的出租車司機小李、鄰村電工老王,十五六個手機號碼,她會掏出手機一一按鍵撥打。我們漫無邊際地閑聊,聊身邊人,聊親朋好友、侄媳子孫;聊祖輩脈絡、前世今生;聊左鄰右舍、子孫姻緣……聽她傾訴煩惱,同時也分享她的喜悅。
我們母子珍惜時光,形影不離,晚上也同室而臥;在相隔三步之遙的各自床上聊著天,一串串秘聞軼事,浮沉泛起。說著說著,我由起初的“嗯嗯”作答,到以進入夢鄉的鼾聲回應。當我被清晨嘰嘰喳喳的鳥鳴聲吵醒時,母親早已備好了早餐,見我第一句話就是,“你的打呼聲好大,全像我的打呼聲。”真是應了那句“知兒莫若母”的老話。日復一日,那些融入心靈血脈的私語,理清了我們母子的情感脈絡。
因生父與母親早年性格不合,年少時,我便與母親不在一起生活,我們母子都有心照不宣的芥蒂。那些往事,不堪回首;一聲長吁,戛然飄落。人生中的那些不幸和遭遇,在母親面前,還有什么不能釋懷的呢。兩處老屋,一個是我曾經居住的老屋,如今已不復存在;可母親所住的老屋,讓我在晚年有了歸屬感。
寒冬臘月里,能和母親靠在山墻跟下曬曬太陽,聊聊家常,充盈于天地之間,內心充實,多么的愜意。母親養育了我,我陪母親變老,但愿無愧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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