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邱素敏

父親穿過兩座城來看我。他只有我一個女兒，這一路，他走得千辛萬苦。不說四個小時的顛簸、無數次的倒車，僅是背上那大包小袋的蔬菜米面，對一位70歲的老人，就足夠受了。

我吃驚：“你怎么來了？這么遠！”父親不安，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他來我這里很少，他知道他不如母親受歡迎。他一臉拘謹：“知道你忙，我就自個兒來了唄。”

開瓶飲料，他怕花錢堅決不喝：“我喝白開水就行。”話不投機，我逃進廚房裝模作樣忙碌。父親悄悄跟過來，站在我身后默不作聲。沒有血緣關系的父女，相處30多年，總是出現這樣尷尬的局面——一個不說一個不問，只暗暗揣測對方的心思。

好久，他似乎鼓足勇氣，低聲問了一句話：“你怎么了？黃，瘦。他對你不好呀？”

我趕緊搖頭。水溢出了杯子，淋淋漓漓灑了一桌。我不知如何回答他的問題——一個月，我瘦了整整20斤，為看病跑遍了全省，彈盡糧絕仍沒有效果。我不敢回家，怕他們難過，也怕自己難過。沒想到，他等不到我的消息，拼老命反過來看我了——他有腎病還暈車。

“你臉色不好，是沒睡好，還是不舒服？”父親端起杯，眼神怯生生的，“聽醫生的話，吃好睡好一切都會好，年輕時別拿命換錢，老了就不用拿錢買命！”

我點頭，用力——他仍愛絮叨，卻沒有兒時那么討厭了。

帶他去吃飯，路邊一袋袋蒲公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和攤主討價還價，我一句也聽不清，但努力裝作聽懂的樣子，露出笑臉給他看。

他買了滿滿一袋蒲公英。洗凈了，晾在陽臺上，叮囑我每天要吃一點。對這些草藥我是不屑一顧的——我的聽力幾百服藥都沒效果，小小蒲公英又能奈何？他說：“試試唄。我回家找找土方子。”

父親待了兩個小時，就執意要走。車開動時，他哆哆嗦嗦從懷里摸出一個袋子：“我有錢，你別愁，過幾天我送錢來！”

他背過身，一手拉著吊環，一手在臉上抹著，他的頭仰起來了，仰得很慢很高。他的表情我看不見，但我知道，他藏起了一樣東西，只給他的女兒一個放心的背影。

那個塑料袋，還帶著他的體溫，零零碎碎的鈔票，是他賣菜所得。

老公后來說了一句話:“你爸那天打電話訓我了，說我們養個閨女，捧在手里，嫁你家，倒成了保姆，看看都累病了！”

沒想到一生懦弱的父親，竟能說出這樣霸氣的話來。愛和血緣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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