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生前為人仗義,喜歡結朋交友。記憶中,父親結拜過幾個干親家,我們兄妹稱呼他們為“老親爹”。我曾問,為何叫“老親爹”?父親說,“老”是對長輩的尊稱,“親”,叫著親熱。
我的一個老親爹叫張德金,家住宣威務德鎮宏愛大隊何家村。他老人家雖然去世多年了,但他博大的胸懷,灑脫的態度,令人難以忘懷。
我第一次到老親爹家的情景,至今記憶猶新。那是一個冬日的下午,天空飄著雪花,父親牽著牛,我坐在裝有紅蘿卜的牛車上,凜冽的寒風呼呼作響,刮在臉上如刀割般痛。走了好久,來到老親爹家門口。一位中等身材、手提二胡的長者開門迎接。遵照父親囑咐,我喊過“老親爹好”后,定睛細看,老親爹面目清秀,臉色紅潤,舉止輕巧,精神矍鑠,兩眼炯炯有神。
跨過門檻,環顧四周,這是一套小四合院房子,青瓦土墻,木門木窗,左面栽有一排桐子葉樹,剪得整整齊齊,右面是石頭砌的花臺,耐寒的杜鵑花開得正艷。
上學后,我又去過幾次。每次老親爹都要吹笛子、拉二胡,唱《東方紅》《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唱支山歌給黨聽》等歌曲給我聽。他邊拉邊唱,仿佛是一個無憂無慮的開心果,把快樂和幸福送給他人。
后來我才知道,老親爹的童年很悲慘。1928年2月9日,他出生在烏蒙山區一戶貧苦農民家庭,11歲那年,父母在10天內相繼去世,他成了孤兒。他跑進地主家,磕了3個頭,以3年長工的條件換來兩口棺材,在鄉親們的幫助下,埋葬了二老。3年后,老親爹與村里一名童伴,走出大山,賣力糊口。
幾年后,他偶遇永坤支隊。當他得知這是一支為貧苦農民打天下的隊伍時,找到領導,要求加入。領導見他身單力薄、年齡小,沒有同意。他就一直跟著隊伍走了幾天,領導被感動,答應了他的請求。
兩年后,老親爹正式參軍入伍。他天資聰穎,苦練軍事技術,學習文化,從識字寫字學起,當兵一年就能讀報,幫戰士代寫家信。因學習勤奮,訓練刻苦,立了功、授了獎,在新中國成立前夕,光榮地加入了黨組織,成為中國共產黨的一員,實現了他夢寐以求的人生追求。
1952年,老親爹響應黨的“精兵簡政”號召,申請復原,回到家鄉。村里有一名王氏老婦人,無兒無女,年老多病,無人照顧。老親爹認其為母,老人拒絕說:“你是有出息的人,不要為了我耽誤前途。”老親爹回答:“我是一名孤兒,端過村里百家的碗,吃著鄉親們的飯長大,‘知恩不報非君子’。”就這樣,老親爹為老人煮飯、洗衣、洗腳,“盡孝”30年,老人活到了88歲。
回鄉不久,老親爹被選為鄉領導。有了舞臺,就要做實事。他開辦掃盲學習班,擔任教員。帶領群眾修路建橋,挖溝修渠,開墾荒地,改良土壤,努力增產增收。1956年,他被評為省勞模,到北京參加表彰大會。
過度勞累,積勞成疾,老親爹倒下了。醫院診斷為嚴重肺結核。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病情加重,醫院出具了病危通知書。
回到家,他躺在床上想:鄉親們把我養大,黨給了我光明和榮譽,還沒有回報,就要走了嗎?他聽村里的老人講,山上有一種草藥能治病,于是,他起身下床,拄著拐棍,踉踉蹌蹌爬上山,挖草藥煮水喝。一個月、兩個月……奇跡出現:咳嗽減弱,身體漸漸有力,病情痊愈。
治好了自己的病,何不為群眾解除病痛呢?老親爹翻山越嶺,步行六十多公里到縣城,拜一名老中醫為師,借來中醫書籍,學理論,采實物,反復對比,用自己身體做試驗,掌握了二十多種草藥的功能與療效。他治病的消息傳開后,找他的人多了起來。縣城一名高中學生,經常流鼻血,到醫院治療,效果不佳。吃了老親爹配的中藥后,十多年未流過鼻血。東川有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得了哮喘病,但家庭困難,沒錢看病,一度對生活失去信心。老人輾轉幾百公里,來到老親爹家。老親爹熬藥給他喝,不僅供吃供住,免費治療,返回時還給了他車票錢。病愈后,他給老親爹寄來了一面繡有“烏蒙華佗,妙手回春”的錦旗。
子女曾建議老親爹找政府解決農轉非戶口。他說:“我和你們的媽都是黨員,要為黨分憂,為國家解難,不給政府添麻煩。”在老親爹的心里,“國家”二字永遠高于一切。
2013年,老親爹過生日,他的好友、務德村委會原何書記送來一塊祝壽匾,匾上刻著:“ 摯友張君德才良深,品行貴重君玉似金,喜愛文藝善奏胡琴,收養義母以禮孝敬,自學醫術妙手回春,樂觀豁達幸福一生……”十多天后,老親爹去世,享年85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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