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夢都沒想到,我會來供銷聯社工作。細細想來,也許是冥冥之中的緣分吧。曾經,我的三叔就是一位響當當的供銷人。
記憶中,三叔力大如牛,兩百多斤的擔子在他肩上閃閃悠悠如同跳舞,全然沒有苦累的影子。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三叔加入供銷合作社大家庭,成為光榮的供銷人。但是,他并非正式工,而是一名待遇很低的臨時工。他沒文化,連自個兒名字都認不全,但他有一身蠻力,這就能派上用場。那時候,農村貧窮、落后,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通往各鄉供銷社的道路,都是蜿蜒的羊腸小道,貨物運輸全靠人力,三叔便有了用武之地。
三叔忠厚老實,舍得出苦力,流大汗,不取巧,不耍滑,有了任務爭著搶著去完成,深得領導信任,同事們也很喜歡他。那時,臨時工工資待遇低廉固定,他本可少承擔一點工作,但他不想這樣。他說:“如果都偷奸耍滑,都拈輕怕重,那還要我們這些下力人干啥?”他這樸素敦厚的思想贏得了好口碑好人緣。因此,他年年被評為先進人士,印有大紅“獎”字的茶盅、瓷盆,彰顯著他的榮耀與輝煌。
我那時才幾歲,很佩服三叔。他挑著如山的兩堆貨物從家門口經過時,總要歇一歇肩,喝一碗水,抽一袋煙,如果正趕上飯點,就吃了飯再上路。這當兒我便有些討人嫌,老是圍著三叔的擔子轉個不停,對啥都好奇,湊近去聞了又聞,摸了又摸,恨不能將擔子挑進自己家。三叔隨時用余光看著東西,這是他的飯碗,不敢大意。但三叔到底沒能防備住我。我小時候是個吃貨,見啥都想咬一口。那天,三叔的貨擔中有花花綠綠的水果糖,我一見到這誘人的糖果便暈暈乎乎的,鬼使神差地戳破包裝的膠紙,抓一把糖果便跑了。三叔看見了,但并沒追我。小孩子都是饞貓,平時吃不上糖果,見了糖果就不要命,沒啥奇怪的。三叔責怪自己慮事不周,沒有把糖果遮蓋好,只好自認倒霉,賠錢了事。
那時,三叔知道我家貧寒,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啊。我記得,當時買一顆水果糖要一分錢,不到過年過節,大人是舍不得給孩子買糖的。后來,三叔加強防護,凡是能吃的東西,他都放在擔子底層,小孩子輕易翻不出來,實在遮掩不住,便用油布嚴嚴實實遮蓋好,根本看不出里面有何物。
三叔力氣消耗太大,食量驚人,可那時食物匱乏,想吃一頓飽飯不容易。我長大后,聽說三叔一頓能吃一盆洋芋,一海碗黃燜豌豆也能一次性嚼完,拳頭大的湯圓一頓能吃三十個。我做過比較,我成年后的食量相當于三叔那時食量的五分之一。但我理解三叔,他那時肚里沒有油水,消耗又特別大,吃多少都沒有飽足感。那時豈止三叔如此,只是三叔更甚罷了。
力氣大、食量大,三叔成了供銷系統的名人。三叔不是正式員工,只是一個挑扁擔干粗活的,別人便叫他扁擔周老三。
但三叔到底還是沒能干下去,因為靠這份工作不能養家糊口,這是很可惜的事。如果他能堅持下來,后面一定有機會轉為正式工,和他一起挑扁擔的工友后來都轉正了,退休后每月都有退休金,悠哉悠哉,別提有多幸福了。
回家后,三叔每天都在地里死守。力氣用不完,汗水流不完,起早貪黑,粗茶淡飯果腹,日子勉強撐了下來。
三叔仍然是扁擔周老三,因為扁擔已是他的標配,即使不挑東西,也要撿拾糞肥,久成習慣,肩上沒扁擔反不自在。我參加工作不久,驚聞三叔病重。三叔吃苦太多,積勞成疾,得啥病都不足為奇。只是,三叔的幾個兒女都長大成人,眼看三叔要享清福了,卻沒有含飴弄孫頤養天年的福氣,造化弄人啊!
三叔的社會身份首屬供銷社臨時工,因此回憶起三叔,人們仍習慣叫他扁擔周老三。來供銷聯社工作后,再回憶起三叔,我更愿意稱他為供銷扁擔周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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