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小時,北方的冬天閑閑的。太陽慢悠悠地在天空爬動,陽光穿過牛棚的小柵欄照在老黃牛和老黑牛身上,它們趴在柴草上瞇著眼睛,嘴里不停地嚼著麥秸穰,沒有綠頭蠅騷擾它們,難得如此愜意。
老頭兒們比老牛還自在。忙活了一年,莊稼該收的都收完了,該種的都種上了,關鍵是黃煙葉子也烤好了。幾個老頭兒吃飽喝足了到南墻外曬太陽,一排溜,蹲在墻根,避風又暖和。
張家老頭兒是村長的丈母爹,有舊報紙,可以裁成紙條卷煙抽。他瞅瞅左右兩邊的老頭兒,神氣十足地從老棉襖的口袋里掏出煙荷包和報紙條,哆嗦著兩只粗糙的老手將攆細的煙末倒在報紙條上,然后靈巧地攆來攆去,用舌頭舔一下報紙條的邊兒,一捋就粘上了,卷成一支煙。那動作,真是嫻熟、優美又傲嬌!
王家老頭兒則舉著長長的煙袋桿,煙袋桿頭上的黃銅煙袋鍋子不知伴隨他多少年了,在煙油的滋養下、在與煙葉的摩擦下、在老頭兒的精心呵護下,賊亮賊亮的。煙袋桿子上掛著個舊舊的煙荷包,俗稱煙袋。可別小看這煙荷包,或許還是結婚時老婆給繡的呢。王家老頭兒用煙袋鍋子在煙袋里挖挖挖,挖滿了,火柴“嘶”地一劃拉,點燃煙袋鍋子里的黃煙末,美美地、深深地抽上一口,再緩緩吐出來。那架勢不輸神仙!
幾個老頭兒蹲在暖陽下,吸吸煙、撓撓癢、吹吹牛,看幾條狗叫著從眼前跑過,看豬圈旁邊的白楊樹上多了一個喜鵲窩。然后聊聊張三家今年的收成,李四家麥苗的長勢,王五的兒子在北京當上小包工頭了……
老頭兒們不急不躁,蹲麻了腿就順手從旁邊的秫秸垛抽一捆秫秸靠墻一橫,三四個老頭一排溜坐上。那生活可真是慢,慢到一袋煙可以抽一晌午,慢到老婆子在家煮熟了一大鍋地瓜干子紅豆飯,慢到張老頭兒的一泡尿攢了一晌也還憋得住。
直到王老頭兒的小孫子狗蛋來叫了兩趟了,幾個老頭兒才磨磨唧唧地站起來,各自背著手慢吞吞踱著步回家。
樹上的喜鵲喳喳叫了幾聲,天藍藍的,一丁點兒云彩都沒有,整個村子暖暖地窩在地里,老老實實地曬著太陽,等待春天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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