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吳鮮

青梅是一個女子，鄉(xiāng)間的一個女子。青梅是一棵樹，生長在故鄉(xiāng)老屋的門前，亭亭玉立。

青梅出生的那年，父親當(dāng)時從山中砍柴歸來，親戚家給了他一批樹苗，其中就有一棵青梅的幼苗。父親愛酒，他在戲文中曾聽到過“青梅煮酒”的唱段，他心想若在自家門前種上一棵，以后就不愁“酒”了。青梅的上面，是兩個姐姐，一個大五歲，一個大三歲。青梅的母親自青梅出生后，更是抬不起頭來，終日愁眉苦臉的，數(shù)著日子過日子。太陽的每一天升起又落下，相對于這個偏僻的小山村，絲毫沒有任何影響，光陰的流水里，波瀾不驚！青梅長得很快，一眨眼的工夫，已出落成一個水靈靈的大姑娘，一如門前父親當(dāng)年種下的青梅樹，長勢良好，亭亭玉立。青梅從來就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美。直到有一天，由于一位畫家的到來，徹底改變了青梅的人生。那是一個落日的黃昏，暮春的時節(jié)，梅子尚未成熟，青梅忙完了一天的農(nóng)活，在門前清水塘邊洗了洗被汗水濕透的身子，赤足坐在了青梅樹下，夕陽的余暉斯時返照在她大理石般瓷白的前額上，倒映著鄉(xiāng)村歲月的山巒樹影，時間仿佛靜穆在了那一刻。“作品啊，偉大的作品！”畫家在那一刻，激動萬分地跪在了地上，大聲喊道：“別動，就這個姿勢……”不大一會兒工夫，畫家一揮而就，創(chuàng)作了那幅《青梅樹下青梅女》的傳世佳作。后來的事，順理成章，作品在全國畫展中屢屢獲獎，這個偏僻的小山村由于這幅畫，一夜竄紅，許多人慕名前往，尋找青梅樹，找尋青梅樹下的女子，想一睹“藏在深山人未識”的那個畫中的小山村的芳容。時間，造化總是弄人，青梅在畫家的一方“語重心長”的游說之下，當(dāng)年，跟著畫家，去了南方。

我?guī)状位氐焦枢l(xiāng)，想了解這些年青梅過得怎么樣？但鄉(xiāng)人們像約好似的，均緘默不言，這讓我好生困惑……還是住在青梅隔壁的二丫向我道出了事情的原委：青梅當(dāng)年，跟著畫家去了南方，當(dāng)了幾年模特，吃了幾年青春飯，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后來，也許，她當(dāng)年窮怕了，再也不愿回到那個貧窮的小山村，重復(fù)著她母親、姐姐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她嫁給了一個南方人。只是這些年，她再也沒有回到過那個生她養(yǎng)她的小山村。只是在每年青梅成熟的季節(jié)，她會給她的父親寄回幾瓶好酒，和一沓錢。最近幾年，二丫也沒了青梅的消息，據(jù)青梅的二姐的一次無意中透露的消息說，青梅在南方過得并不好，也生了三個女子，丈夫經(jīng)常打她，后來，她跳窗而逃，墜樓而亡，卒年，二十九歲。

青梅的父親在那一夜，酩酊大醉。晨起，一刀一刀，在亮晶晶的晨光里，他砍倒了當(dāng)年他親手種下的青梅樹，他面朝南方，望著眼前轟然倒下的青梅樹，他昏花的雙眼欲哭無淚……

青梅。青梅煮酒。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這些個美好的意象，之于今日，故鄉(xiāng)，美麗的小山村，老屋，燈下，我寫下“青梅”二字，作為這篇小文結(jié)尾的時候，我心中仿佛翻騰起青梅澀澀的酸味，久久揮之不去。窗外的月光下，少了青梅樹的婆娑的身影，鄉(xiāng)村的月夜斯時多了一份蒼白。遠(yuǎn)山靜穆，松濤陣陣，鄉(xiāng)村的夜晚，我兒時的伙伴，青梅呵！你何日能魂歸故里？在清亮亮的月光下，能再次看到你一路奔跑在鄉(xiāng)間屋后的山崖上，手執(zhí)著一束金黃的菊花，舞動著整個鄉(xiāng)村夜晚的夜色？

青梅，故鄉(xiāng)的女子。青梅，一棵樹的離去，一段鄉(xiāng)村歲月的回望與凝眸。今夜，青梅，你還會走進(jìn)我的夢中嗎？一如兒時，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