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多世紀前,我家鄉公社供銷社從縣供銷社進了一瓶茅臺酒,記得是53度,五元錢。可是那瓶茅臺酒在公社供銷社的柜臺上靜靜地躺了二年多,又原封退回到縣供銷社,不知所終。
那是一個嚴寒的冬天,我姐夫將一車土雜肥運送到北山,回家吃飯時剛好遇到要飯的老朱在兌泉里趴著喝水。姐夫好客,和老朱又是朋友,隔三差五會領著老朱回家喝酒吃飯。這次見到老朱在兌泉里喝趴水,隨口就喊:朱大哥,咋不家去吃飯,在這里喝趴水?老朱聽姐夫吆喝,從泉子里抬起頭:大哥,喝完這口,回家吃飯。老朱將長袍子下擺一撩,站了起來,隨姐夫一路回到家。
姐夫命姐姐炒上豆腐,撈來胡蘿卜咸菜,切細,滴上香油和王村醋,用筷子一攪和:朱大哥,沒什么好吃的,請吃。老朱并不客氣,朝姐姐一笑:大嫂,何必客氣,常客,常客。姐夫卻找來淄川白干,一人滿上一大杯,開懷暢飲。正喝著吃著,門外進來一個人,姐夫一看是公社公安助理員老寇。老寇和姐夫也是朋友,姐夫說,來得好不如來得巧,寇助理來坐下一塊喝一杯。就找板凳端酒杯。老寇這次黑漆著臉,朝著老朱說:老朱,你個老小子,不家去種地到處瞎逛悠啥?老朱不急不躁,慢悠悠看了老寇一眼,說,老寇你個老小子,我不愛種地,你能咋著我?我愛逛游,你也逛游啊?老寇臉上急赤白賴,瘦驢拉硬屎:老朱,你個熊,不就愛喝口馬尿嗎,好啊,如果你能回家種地,我把供銷社那瓶茅臺酒輸給你喝凈。姐夫忙打圓場:都是朋友,喝酒喝酒。不提回家種地的事。老寇、老朱,姐夫就坐下喝酒吃菜。
老寇提到供銷社那瓶茅臺酒,也是一時肚里無詞,隨口一說,并無真心。老朱卻牢牢記在心里。一天他找到姐夫問,老寇上次說我只要回家種地他會輸給我供銷社那瓶茅臺酒,是當真嗎?姐夫一笑:老寇口無遮攔,隨便一說,不可當真。老朱從此消失一年多,再無消息。
這一年,老寇調走了。姐夫聽說這個消息已經是十幾天以后的事情了。姐夫好客,專門去縣城把老寇請回來,命姐姐炒上豆腐、野兔、粉皮、蝦醬。這個規格已經是超出姐夫能力了,野兔是他往山上運送土雜肥三天沒有吃午飯扛著土槍在山上轉悠打到的,粉皮和蝦醬是他夜間放下生產隊小車跑了30里路換來的。姐夫請來老寇,用淄川白干和野兔、蝦醬、粉皮、豆腐隆重招待他。吃了,喝了,老寇一臉紫麻子紫青爛黑,兩條大腿不聽使喚,姐夫用自行車馱著他進了縣城。
數年之后,姐夫被壞人無端陷害。姐姐提議去找找老寇看能否管事。姐夫十分不情愿,姐姐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找到老寇。把事情一說,老寇十分仗義,兩只蒲扇樣大手往桌子一拍,拿起電話給公社公安助理員打了個電話。一切事情搞定。那伙人莫名其妙:一個推小車的人哪里會識得老寇?姐夫逢人便說,老寇是個講情義的人。
這年春上,一個很邋遢的人找到姐夫說,老寇那東西不知還在公社嗎?姐夫一看,卻原來是要飯的老朱。姐夫說,老寇早就調走了。老朱說,他應我如果我回家好好干活,他會輸我公社供銷社那瓶茅臺酒喝了。姐夫哈哈大笑:他是說著玩的。老朱說,老寇是公社干部他會說著玩?我一無镢二無锨,成天和一個瞎子在生產隊菜園推水車。那我白在家里干了一年活?老朱憤憤不平,火氣挺大。從此老朱再無下落。
聽說公社供銷社沒有把那瓶茅臺酒賣掉,在柜臺上一直呆了二年多,塵土老厚,又退回了縣供銷社。最近看到一個廣告,上面說1980年產53度、500毫升一瓶茅臺酒價值不菲。而那瓶五元的茅臺酒絕不是1980年產,記得不是1970就是1971年的,如果留到現在,已是珍貴的收藏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