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吧?妻子神態凝重,再次詢問。都安排好啦,進去吧。我佯裝輕松地勸慰。
妻子被勸進手術室之前還面帶笑容,朝外面的親人留戀地回望。不過那笑容遮蓋不住內心的惶恐。恰如被點燃的液化氣,外面熱烈燦爛,罐里是涼涼的陰沉。病在妻子身上,門外的我們又能替她擔當些什么?
妻子安靜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醫生反復囑咐術后第一夜要嚴加看護。我從兒子兒媳手里力爭到看護權。夜里,我眼緊盯著點滴,不時通知護士換藥;要操心妻子翻身是否動了管子;要照顧她上廁所。我不敢掉以輕心。妻子起初還瞪眼望著我熬夜耗神的忙乎,倔強地說:你擠擠眼,我能看護自己。
你現在要一級護理,不是你逞強的時候,睡吧。妻子畢竟是進入古稀之年的老人,又折騰了一個白天,很快不情愿地合眼入眠。我強打精神,暈暈乎乎一直忙到老天睜眼,才得以把妻子交給兒子兒媳。臨走,妻子自責地嘮叨:快到賓館休息,把你累垮都是我的罪過。往日大大咧咧的妻子沒人時嬌氣地悄聲耳語:有你在,我睡了個踏實的安穩覺。
妻子做的是心血管安放支架的手術,按醫囑要吃病號飯。我只有與她同甘共苦。平日里,我吃慣了妻子做的飯食,她看我陪吃病號飯時眉頭緊皺,又怪罪起自己:是我委屈了你。第二天清晨,她違背醫囑執意下床走動,說是散步,去了好長時間,在病號飯送來前夕,她拎著油餅、韭菜盒子、豆漿趕回病房。我喜出望外:哪里買的?
出醫院后門,有私人賣早餐的,叫我好找。
醫院這么大,你摸錯門回不來咋辦。我真的迷向摸錯了門,多走了好多冤枉路,累得一身汗。這不是回來了嗎,吃吧。
妻子自己不吃,癡癡地望著我風卷殘云地把飯食一掃而空。醫生強調妻子要臥床休息,迷路累著都是麻煩事。妻子似乎忘記自己病號的身份,她習慣成自然,迫不及待提前進入一人執掌家務的角色。
出院了。兒子沒忘記母親來時的心愿,提醒道:媽,你說到哪里玩?我寫作辦案,工作日程安排得滿滿的,我不能太自私,攛掇道:看你兒子兒媳多孝順,到逍遙津、包公祠,遠點到黃山也不過多踏一腳油門的事,機會難得啊,去吧!妻子難以決斷地撓頭,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學生。片刻,她斷然作出決定:你看我一個人住院,驚動多少人,你們都忙,我哪有心情在外閑逛,打開電視哪兒看不到,回去!拗不過她,只有打道回府。平日里妻子忙于家務,腿酸痛發軟,上下樓都是在扶手的幫助下完成。下次何時能出來?對妻子而言,那是驢年馬月的事。對此,我估摸妻子比我清楚。
回來后,妻子一段時間里最大的事情就是接待來看望她的人。我想,一個灶臺婦女,定然沒多少人來看望她。我把妻子看扁了,七大姑八大姨成群結隊來啦。周圍的鄰居,連超市的老板聞訊也來啦。按妻子的意見,感謝宴訂在全城最好的飯店,加價包下了最大的房間招待客人。席間,妻子給客人一一敬酒。出我意料,妻子猛然舉杯向我敬酒,并一本正經地發表致謝詞:想不到你能親往醫院精心照顧我,謝謝,干杯!
我是誰啊,照顧你還不是天經地義。你這是……我怔怔得沒有更好的語言應對妻子的突然襲擊。
我無地自容,臊得面龐發燒,要噴出火來。不就四天嘛!你四個月、四年、四十年如一日給我做飯洗衣,端茶送水,連鄰居都知道我是個甩手掌柜,我唯一的家務活是下樓倒垃圾。要說感謝,是我感謝妻子才應當,陪護妻子幾天,微不足道。
妻子白皙的臉上綻開了知足幸福的笑靨,反駁道:你說你是誰,我是你的胳膊,你是我的腿。當了一次病號,讓我感到伺候你幾十年,值啦!妻子的話是從心里自然流出的心聲,像她的為人那樣直率真誠。
掌聲驟起。餐巾紙消耗量劇增。啊!提不上口的真摯親情也能感染人打動人。
快來評論,快來搶沙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