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面朝黃土背朝天,千方百計顆粒歸倉。麻雀損壞莊稼,糟蹋糧食,人們曾經把它當做害蟲。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國家提出在短時期內消滅蒼蠅、蚊子、老鼠、麻雀。后來,麻雀平反,先后被臭蟲和蟑螂取代。聽說老家那時曾經組織了“打鳥隊”,專門對付麻雀。六七十年代,雖沒有見過“打鳥隊”,麻雀依然如過街老鼠,受到敵視和戕害。秧田邊立著幾個稻草人,面目猙獰,爛布頭水袖借著風勢,賣力嚇唬麻雀。麻雀偷食秧田里摻和六六六粉的稻芽,陪著一同藥死的老鼠,零星散落在田坎山坡。
收割季節,谷粒如金。隊里不惜代價,安排老弱勞力,敲著南竹破散做成的“嘮雞笆”,守在曬谷坪,“哦唏哦唏”地驅趕。趁著“嘮雞笆”停息,麻雀飛到禾堂邊,一啄一頓,警覺地偷吃幾粒谷子。“嘮雞笆”一響,它們驚飛到棗樹上,嘰嘰喳喳地抗議。麻雀跟隨著雞,垂涎籃盆和篩子里的芝麻、豆子,老 “啪啪”地撲響“嘮雞笆”,對牛彈琴地一頓惡罵。麻雀飛到屋檐邊,側起耳朵,梳理羽毛,似乎聽懂了什么。
打罵、捕殺改變不了家雀的本性,麻雀不離不棄。天剛放亮,它們飛出溫暖的窩,落在屋旁的樹叢里,唱起并不清脆的歌,吵醒貪睡的人們。午間,麻雀辛勤“教翅”,傳授下一代飛翔的本領。斜陽催逼麻雀,飛落屋場旁的樹林,“吱吱”交流一天捕食的心得。近黑,它們飛進筑在屋檐竹筒或稻草墊中的窩里,安安靜靜歇息。
大人對麻雀的敵視,沒有阻斷小孩子對鳥獸好奇的天性。我們時刻幻想親近麻雀,把它當作好玩的朋友。天高任鳥飛,親近麻雀遙不可及。彈弓打,畢竟只是練練瞄準的眼力,獲得驚飛的快感。偶爾擊中,麻雀血淋淋地撲騰,也不是我們要的結果。或許是大人們指點,用篩子誘捕的老舊作法傳承到我們手中。找來一個米篩或禾篩,斜著用一根木棍支撐在禾堂中。木棍下端系麻線,牽引到階基的隱蔽處。篩子下面撒一把碎米,吸引麻雀啄食。幾只麻雀從高高的屋脊、樹尖俯沖下來,落到篩子底下。振翅四向張望,覺得很安靜,放心啄起白嫩的米粒。片刻,時機已到,我們迅速拉扯麻線,篩子罩下來。機靈的麻雀逃得無影無蹤,遲鈍的一兩只,困在篩子里拼命飛跳。伙伴們高喊“罩到噠罩到噠”,跑過去壓住篩子,生怕麻雀從縫里鉆走。小心移挪篩子,伸手捉住麻雀,寶貝般捧在手里。麻色羽毛絨絨地摩挲皮膚,紅銅色腳爪撓癢手心,周身如微醺一般清爽。找一根鞋底線,扎緊一只麻雀腿,牽著長長的線,像風箏一樣放飛。麻雀飛到哪里,我們的歡聲笑語跟隨到哪里。篩子誘捕重復多了,麻雀也警覺,不輕易進圈套。有時篩子架了半天,碎米給雞吃光,無功而返,麻雀棲在枝頭嗤笑我們的智慧。
有一次,好不容易捕到一只麻雀,它被我玩得筋疲力盡,水米不思。看著心疼,我強行灌水喂米,麻雀嘰嘰叫著不肯順從。沒有鳥籠,放到篾編的小提籮,撒些米粒、菜葉,搭上蓋子。過了一夜,米粒少了,多了幾團鳥屎,我為麻雀沒有絕食而高興。困在提籮里,麻雀總會有些響動。半夜,家里的大黑貓扒開蓋子,猛地撲進提籮,一口叼走麻雀。黑貓“嗷嗷”地叫,麻雀“吱吱”幾聲沒了聲息。我驚醒了,爬起床,點亮煤油燈一看,貓嘴粘著幾片羽毛,舌頭不停地舔著,朝我“喵喵”叫,像平常一樣蹭到我的褲腿撒嬌。我怒不可遏,一腳踢過去,黑貓“嗷”地一聲,躥出門框邊的貓洞逃走。好幾天,大黑貓見著我就躲開。
晚上到窩里捉麻雀,甕中捉鱉手到擒來,絕不會空手而歸。那時,我們小不點還沒摸黑攀爬的膽量,只是跟在大哥哥們的身后看熱鬧。拿電筒照射茅屋屋檐,發現有麻雀洞,就支起樓梯。爬樓梯的哥哥,站在樓梯頂端,一只手攀扶檁條,拿電筒照準洞口,一只手伸進麻雀窩。一手逮住兩只麻雀,慢慢退出,小心塞進腰間的網兜。下了樓梯,大家湊過來瞧個究竟,麻雀在電筒光的照射下不停撲騰。太過吵鬧,警覺的麻雀會從窩里飛走。轉到另一扇垛子,我們躡手躡腳,幫著扶住樓梯,悄聲細語指點窩口的位置,提醒要站穩腳跟。幾番尋覓,幾度驚飛,捉得少,伙計們一人分一只玩耍。運氣好,收獲多,小孩有疳積的人家會要幾只去作藥膳。悶水宰殺,褪毛去膛,加雞蛋米扁藥蒸透,配合銀針挑疳積、艾火燒瓜兜筋,連吃三回,據說蠻靈驗。
雙搶季節,大人天光忙到黑。小孩子也沒得清閑,大小孩幫著照看小的,防著到塘邊耍水。太陽當頂以后,要幫家里淘米上鼎鍋,煮晌午飯。半個上午自由自在,小伙伴們成群結隊,屋前屋后忙著躲迷藏、踢毽子、跳繩子。有一天,我們玩遍各種花樣的游戲,覺得百般無趣。有人突發奇想,提議掏麻雀蛋,放到大灶柴火灰里煨著吃。幾個人抬一桿木樓梯,斜靠屋垛子,下面兩三個人扶穩,膽大的爬上梯尖,小手伸進圓圓的麻雀窩口。一窩里通常有三五顆蛋,麻麻點點,比鵪鶉蛋略小一些。有的窩沒有蛋,掏出一團絨絨的草屑,生氣扔到地上。遇上窩里正好有麻雀在孵蛋,手還未伸進去,麻雀鉆出窩,倏地飛走。掏出熱熱的蛋,麻雀急得在枝頭跳上跳下,嘰嘰嘰嘰地叫。有時掏到剛孵出的幼崽,紅皮萌出灰白的羽尖,張大黃口唧唧叫著討食。麻雀娘飛到屋脊,時而飛起懸停,時而用喙磨著屋梁,瘋狂地叫著。把幼崽塞進窩,麻雀娘趕緊飛過來,伸展翅膀堵在洞口守護。
垛子尖上的麻雀窩夠不著,伙計們又搬來一桿樓梯,吵吵嚷嚷,用麻索綁緊接長樓梯。派個小個子,搖搖晃晃爬上去。被吵鬧聲驚動的劉奶奶,拄著拐杖,邁著小腳,顫巍巍地走到垛子邊,見狀大聲喊:“你咯些狗巴咯,恰噠豹子膽啊,接起樓梯爬咯高,想絆死作短命鬼啊。趕急下來,大人曉得,手腳都會打斷你們咯!”小個子下來,大家急忙拆散麻索,灰溜溜地把樓梯搬回去。扒出大灶里的麻雀蛋,伙計們跑到后山,品賞香噴噴的美味。
近年山雀如云,麻雀也多起來。沒了茅屋作窩筑巢,想必麻雀也學著山雀,借宿竹林,巢居樹洞。但愿有一天,麻雀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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