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開門進來。雖然快到正午了,因為窗簾遮擋,房間里還是黑。他順手“啪”地一聲摁了墻壁上的開關,屋里瞬間亮堂起來。他走到床前,叫了一聲媽。老太太陰著臉,側著對墻。老大俯下身子,又叫了一聲媽,老太太索性翻轉身子,將整個背部對著他。老大無奈地笑了笑,轉身到廚房收拾午飯。
兩個小時前,老太太打電話給他,老大呀,你過來。老大一邊聽著電話,一邊瞇眼打量頭頂上的太陽,猜到老太太的心思。但他正忙著,一時走不開。老大呀,快呀。老太太一疊聲地催。老大知道,老太太讓他過去,是要抱她下樓散心,曬太陽。前幾個月,雨水滴答個沒完,人身上都黏黏糊糊的,屋里的家什都被潮氣浸得變質發霉了。馬上、馬上。老大應付著。老太太住四樓,就是過去了,老大一個人也弄不動老太太。
一年前的一天,老太太一個人在家拖地。她跟老二住在一起,老二最近到外地忙生意去了。地上濕,拖把在地上向前一哧溜,老太太站立不穩,一個趔趄,像個巨鳥兒一般趴在了地上,站不起來了。到醫院檢查,說是腰被摔斷了。這種情況,要做手術,考慮到老太太87歲了,手術有風險,就采取保守療法。在醫院治療了一個月,就出院在家里慢慢將息。老太太動不得,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老二在外地回不來,三姑娘還沒退休,抽不出多少時間,照顧老太太的重任主要就落在了老大身上。老太太摔跤以前,身體硬朗,性情也好。那時候,老二還在本地,周末,老大、三姑娘一家回來看她,熱熱鬧鬧。中午那頓飯,都是她下廚弄,不讓別人動。老太太烹調手藝不錯,菜做得精致好吃??粗蠹页缘眉t光滿面,汗水淋漓,老太太就瞇眼笑。
老太太病了以后,脾氣變得古怪。她說想吃面條,等做好端到她面前,她又皺著眉頭,一臉厭惡的樣子,說不想吃面條了,想吃稀飯。稀飯還沒弄好,她突然又變了,說不想你們太勞累,還是吃面條吧。此時面條已經冷了,熱過的面條有點碎,她一邊吃一邊嘟噥,說面條不成樣子,一點不好吃。大家面面相覷,不敢發作。沒事的時候,她抓著枕邊的手機就打電話。不論打給誰,不接她生氣;不從頭到尾聽完也生氣。
其實凈是些廢話。老大退休了還好,三姑娘還上班呢,是財務,做賬做得頭昏腦漲,哪有心情聽她胡扯。三姑娘最小,從小跟老太太最貼心,她就喜歡叫三姑娘陪她說話。三姑娘沒時間,陪不起,老太太就罵她沒良心,忘恩負義。罵得三姑娘淚水漣漣。三姑娘在背后跟老大發牢騷。說老二倒好,離得遠遠的,什么事不用管,時不時來個電話問候,還得老太太夸有孝心。老大明白三姑娘的心思。老太太的這間房子給老二了,當時明確由老二多對老太太盡孝心。老大擺擺手,叫三姑娘別說了。老爺子走得早,打小就是老太太一個人拉扯他們三兄妹長大,沒少吃苦受累?,F在老太太病了,他們累點是義不容辭的。老大和三姑娘商定,兩人排班,周一到周五由老大負責,周六和周日由三姑娘管理,碰到特殊情況了,一個人忙不過來,就一起上。
老太太這一病,就病了整整一年,而且看起來,還要這樣無限期地延長下去,因為老太太除了腰疼,行動不便,其他一切都好,面色紅潤,一頓飯能吃一個豬腳。老大60多了,三姑娘也五十開外,自己家的事情也一大堆,加上老太太的病,這一年,兩人累得腰酸背痛,暈頭轉向。他們就尋思,能否請個保姆,自己也休息一下。有一天,三姑娘也在,那天老太太高興,老大試探性地跟老太太提起,請一個保姆,不離她左右,隨時隨地照顧她。話沒落音,老太太的笑臉就收縮起來,僵硬一塊,在床上吼了起來:你們嫌我累贅了,不想管了。要找保姆,我就吃老鼠藥,死給你們看!然后又哭又鬧,嚇得老大再也不敢作聲,三姑娘趕緊悄悄躲出門去。
老大從廚房出來,端了一碗紅燒肉。老太太喜歡大魚大肉。老大默默地將活動床搖高,將老太太立起來。他把碗送到老太太的手上,老太太氣消了,臉上溢出笑容,大聲地噴香地咀嚼起來。老大走到窗前,拉開窗簾,正午的陽光水一般地傾瀉進來。這時,門“咣當”一聲響了,是三姑娘回來了。她呼呼喘著氣,大聲說,媽,看我給你買回來一個電動輪椅。今天天氣好,等會兒,我們下樓逛逛去。老太太探頭看了一眼那锃亮的電動輪椅,使勁吞下一口飯,贊道,還是三姑娘心疼老媽。
吃完飯,老大、三姑娘合力將老太太弄到樓下,坐進輪椅。輪椅在庭院里緩緩滑行,一縷和煦的微風吹拂著老太太的臉頰。庭院里的幾簇鮮花,在正午的陽光下輕輕搖曳,仿佛在訴說心里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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