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遷日子是提前定好的,新家一切準備就緒,只需走走形式,按照習俗,攜帶梯子、火盆之類的物件,圖個吉利。搬家這天,北風冷冷,天陰沉沉的,空中飄著毛毛細雨,我坐在老屋里,端詳著陳舊的家居,心思一下就回到往日歲月,回到那令我魂牽夢繞的小山村,那里珍藏著我的記憶,還有嘆不盡的遺憾。
多年來,每當家有喜事,我的心就隱隱作痛。這種痛并非不高興,而是沒有讓父母趕上現在的好日子,那種無奈和無法彌合的缺憾,交織在心里就產生痛,可謂子欲養而親不待。這還得從一起意外交通事故說起,就是讓我傷透了心的那個雨天。
我老家位于大別山腹地羅田縣農村,2003年的一個雨天,因老屋修葺,母親午后叫了一臺拖拉機去拖石子。途中遇土坡,車子始終過不去,母親就和幾個小伙子下車去推,不想拖拉機突然打滑,母親因躲閃不及致死,那年母親才五十六歲。就這樣,我們永遠失去了她。但生活還得繼續,我們姐弟合力幫助父親撐起這個家。三年后,一直身體不好,又受到精神打擊的父親也隨之而去。
我對母親的這份難以割舍的愛,源于她的善良和堅強。母親自小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擔。當時,農村主要靠家里勞力來掙工分,男丁越多意味著家里掙的工分也就越多。母親身為女子,卻有一股巾幗不讓須眉的倔勁,多次被評為勞動模范。母親在外多掙工分,在家得照顧父母,還要想方設法供唯一的妹妹念書。我的小姨學習非常用功,沒有辜負母親的希望,上世紀八十年代,是村里唯一考上大學跳出龍門的學子。
母親沒有多少文化,但她懂得感恩。出嫁那年,為了不讓外婆受苦受累,她將外婆帶在自己身邊,給予無微不至的關照。為了生活,母親常天不亮就挑柴進城賣錢補貼家用,返回時還不忘買碗肉片湯或新鮮豆腐來孝敬外婆。每逢過年家里殺豬,母親總是留出最好的豬肉,用土罐燉給外婆吃,年年如此。外婆在母親的精心照顧下頤養天年,一直到八十多歲壽終正寢。
母親先后養育了五個子女,但是造化弄人,長得最標致的大姐和大弟竟然天生聾啞。母親的偉大之處在于摒棄世俗陳舊觀念,對子女一視同仁,尤其是對有生理缺陷的大姐大弟更是關愛有加。他們生為聾啞人是不幸的,但擁有如此好的父母又是幸運的。
在我的情感世界里,母親就是天,就代表著那個溫暖的家。一直以來,只要母親在,家的溫暖就一直伴隨,我已經習慣了被母親關愛的感覺,那種不溢于言表的幸福其實是一份沉甸甸的愛,沒有寫在臉上,但永遠刻在心中。
記得有一年快過年的時候,母親給兩個姐姐做了新衣服,我知道后在家哭鬧。母親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第二天天不亮就挑柴進城,換來兩塊花布給我做新衣服??吹轿铱鞓窛M足的樣子,母親轉過臉,用衣角默默擦去眼淚,她何嘗不想多做幾件新衣,無奈家境實在困難。每年大年三十,都是母親的不眠夜,名為守歲,實是爭分奪秒為我們做新衣物。初一一早,我們睜開眼總能看到她擺在床前的新衣新鞋,那是母親多少個燈下日夜的辛勞??!現在回想這些事情,我就分外為自己當年的不懂事懊惱。
母親一生不為世俗所困,不為貧窮所懼。在那個艱苦年代,僅靠父親當教師那點微薄的工資根本無法養活一大家子,母親承擔了家庭的大部分重擔,即便再苦再累甚至受委屈,也從不在子女面前顯現。她始終保持樂觀精神,靠勤勞雙手,帶著我們這個家一步步走出艱辛歲月。等我們都長大了,可以為家里出力了,生活日漸好起來時,母親卻沒有留下任何遺言地離開了。如今,距母親離世已近二十年,但是她留給我們的寶貴精神財富卻一直在延續傳承。
偶爾回鄉,看著村前那些話家常、曬太陽的老人,他們放松悠閑,與世無爭,雖滿臉皺紋、滿頭銀發,但畢竟擁有幸福的晚年。每當此時,我都暗自淚如雨下,因為再向前幾步就是老宅。而老宅外再也不見雙親忙碌的身影,再也聽不到誰呼喊自己的小名,唯有一位啞巴小弟熱情招手,我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是那個雨天引發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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