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丁基榮

磚頭，建房的基礎材料。今天誰建房，提到磚頭，毫不介意，輕描淡寫，一個字“買”。但它對于我來說，卻有一段難以忘卻的經歷。

1978年我造三間磚瓦平房，經核算要買一萬五千塊“九五”紅磚，但那時卻不是易事。在上海工作的岳父靠鎮江的一點人脈關系，在下屬縣的一個磚廠總算開了票。哪知提貨時卻遇上了小麻煩。那天我興沖沖地和運輸的船老大跨進磚廠辦公室供銷科，只見一個五十左右的微胖男人端坐在那里，邊抽煙邊看報。“請問，你是科長同志嗎？”那人頭也沒抬，半晌，有了個聲音“有事嗎？”“提，提貨。”我像怯場的考生，小心翼翼遞上提貨單。“今天沒貨。”他十分肯定，毋庸置疑，頭仍然沒抬。我一下子懵了，怎么辦？別說趕了幾十里路白費勁，運船還要付延擱費。頓了一下，我指著窗外的碼頭說：“那不是在裝貨嗎？”“那是人家的計劃。”“我不也有計劃嗎？我是按通知來的呀！”“通知就沒變化嗎？”這一次他放下報紙抬起了頭，顯然有點不耐煩了。

船老大怕把事情弄僵，將我拉出門外，“丁老師，看來要燒點香了。”我摸摸身上只有五十塊錢，就是燒香也無濟于事。“不行，寧可淹死大江，也不葬身陰溝！”我推開船老大，又走進了辦公室。“科長先生，真的沒貨？”語帶譏諷和挑戰，準備豁出去了。“沒貨就是沒貨，還有假的不成？”“好，我今天也不提貨了，不過你得把現在裝貨的提單給我看一下，只要有一張是在我后面的，我跟你沒完！”連日來的勞累，我瘦了，黑了，也無心修幅，他肯定小瞧我是個鄉巴佬，但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我犟脾氣上來了。僵持許久，他軟了下來，“下午再說吧。”我和船老大終于松了口氣。

下午五點，裝貨完畢，啟航。我立在船頭，啃著早晨從家里帶的妻子烙的餅。出門時，妻子說，你帶上一點干糧，又方便又省錢。焦慮，憂心，早已忘記吃東西了，這時才感到肚子餓得慌。我望著漸行漸遠的碼頭，一陣惆悵，不禁潸然淚下。

1988年暑假期間，我家拆掉平房建三間兩層小樓，當時在隊里還是第一家，左鄰右舍羨慕的眼神使我似乎有了點自得，干活也不知疲倦。我一次買了六萬塊磚，只是家鄉是長江中的小島，交通不便，貨船停靠在江邊，我花兩分錢一塊磚的運費，包給拖拉機手兩天內將磚運回家。沒費任何口舌，沒欠任何人情債，事情辦得妥妥貼貼，穩穩當當。但終因經濟上捉襟見肘，建房時，一樓是砌的實心墻，二層為了節約用磚砌的空心墻（俗稱解放墻），防震性欠佳，房子建好了，卻留下了些許遺憾。

從平房到樓房，生活跨越了一大步。隨后不到三年，隊里一家家平房消失了，二層樓三層樓如雨后春筍拔地而起，我先前的那點自得感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生活的變化來得那樣迅猛，但一切又顯得那樣自然，那樣順理成章。

2015年家鄉掀起了舊房改造熱，我和愛人商量，“我們的樓房雖不是危房，也老舊了，尤其是水電設施跟不上新生活需要，要不要改造一下？”我愛人一向是個要強的人，“改？改什么改呀！改來改去，馬桶改水桶，越改越不像樣子，扒掉重來！”

兒子兒媳孫子生活在蘇州，兩套住房，一套自住，一套出租。當知道我們要新造房子，開始不同意，兒子說，“爸，你也這把年紀了，不要再吃這番苦了，嫌家里生活不方便，就到蘇州來吧，不想跟我們一塊住，那我們就把出租的一套房收回。”人生能有幾次搏，能搏就再搏上一把吧，我們決意的事是很難改變的，兒子不再說什么了。

我造新房的消息不脛而走，一時做建筑材料生意的人憑借家鄉橋通路通的優勢，蜂擁而至，絡繹不絕。一個做磚頭生意的人帶來一塊磚樣品對我說，“貨到你家，驗好卸好碼好數好付錢！”他連說幾個“好”，我無從插嘴，當場拍板，一言為定。施工頭在場，立馬提醒，“材料不能一哄而上，我要什么上什么，聽我指揮！”

施工按抗八級地震的設計標準有序進行。我看著那一塊塊磚頭在瓦工手里嫻熟地擺弄，買磚往事再現眼前，啊，變化太大了，真的太大了！

新樓落成三年了，我們老兩口住上下兩層兩百多平米面積的樓房顯得有點空曠，但內心的幸福感卻是滿滿的，沉甸甸的。